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羊秘书》作者:决明 书名:《羊秘书》 作者:决明 系列:珍爱晶钻BK183 出版社:禾马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年8月15日    【文案】 人人都说羊秘书温文儒雅,是热心助人的好好先生 其实他「外热内冷」,只是个挂着笑容的冰雕 对助人一事他闪得比谁都快,就算不小心沾上了 也会用最快的速度将麻烦脱手,让自己置身事外── 这一回在大雨中,他捡到了一只猫外加一个失忆的女人 按照他麻烦不沾身的个性,最省事省力的解决方案 就是载到**丢包了事,管她有没有失去记忆 但出人意料的,他竟然把一人一猫带回家养 只因她那副无辜可怜样,莫名激起了他少少的怜悯心 破天荒伸出援手收留她,包办她的吃住和医药费…… 唉,他后悔了,养个女人和只猫很累人呀 因为猫老是喵喵喵的跟他吵,更因为那女人像狗 一再跨越他在人际关系上划下的红线,让他动了心── 该死!整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骗局 她假装失忆,扮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取同情 真面目被他拆穿,她不觉羞愧反而扯出更离谱的谎 气得他当场变身凶羊,要她看清他不是任人耍的笨蛋…… 楔子   她正在死去。   她知道,这一次,活命的机会没有了。   轿车坠海的速度,那么快,越沉越深,连最后一丝光芒,都从眼前黯淡。   车窗被挤压、碰撞,海水开始由裂缝处灌入,空气正在消失。   试图拍打车窗的手,已经没有力气。   「喵……」   她腿上蜷缩的宠物猫,发出微弱叫声,她把牠抱进怀里。   恐惧,像此刻涌入的海水,澎湃汹汹,将她淹没。   她只能紧闭双眼,埋首於柔软猫毛间,汲取一些些温暖。   颤抖,绝望,思念亲人,并且等着失去性命……   车窗迸裂声,在海潮中显得如此微弱,强劲的海流撞击车体,她几乎被卷离后座。   她想抓住些什么,又隐约记得不能松开猫咪,她怕,牠一定更怕。   牠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玩伴,更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身躯在翻腾,发丝被海水拂乱,交织於眼前,黑色细丝宛如影像断讯般,驳杂、混乱。   她看不清,身体往下沉,意识却抽空,两者逐渐分离。   奇异的光景,海底深处仿佛点燃一盏灯,竟散发出光亮,微弱、柔和,形成一个半圆……   她坠入那片白光之中。   一人,一猫,离奇地失去踪影。 第一章   每天的晚餐时间,小蜜蜜最最期待。   因为有妈妈的爱心饭饭,还有爸爸一起,羊叔叔也会来,最近更多了一只猫。   一只羊叔叔捡到的猫。   她好喜欢牠暖橘色的虎斑条纹,猫毛柔软,双眼炯亮有神,带些神秘金黄,又圆又大,像漂亮的弹珠……   羊叔叔说,牠叫「刷子」。   「蜜蜜想养猫,可不可以?」小小的手臂抱紧猫,舍不得放手。   猫咪好温驯,伏在她肩窝间,叫声柔柔嫩嫩的。   「爸比不喜欢猫,我们没有办法养,蜜蜜也不希望爸爸为难,对不对?」   妈妈动之以情,对宝贝女儿讲道理,打着商量。   「……嗯。蜜蜜知道,爸比怕猫,不能养,那蜜蜜再多抱刷子一下下。」贴心的小孩,不忍心爸爸害怕,宁可舍弃养猫的心愿。   「……」你爸爸我不是怕猫,我是讨厌猫罐头好吗?──一端静静看报纸的男人,心里无声反驳。   「刷子,刷子,你明天再过来跟我玩哦。」小蜜蜜轻蹭猫毛,童声甜美。   「喵。」牠回蹭她,叫得她心都化了。   这幕温馨画面,立刻吸引两支手机狂拍,记录小女孩与猫的可爱互动。   第一支手机,是蜜蜜她爸;第二支手机,则是蜜蜜口中的「羊叔叔」。   羊叔叔,杨士伟,任职於蜜蜜她爸公司,职称「总裁秘书」,目前职务暂停,调往「苏氏营造」,接下代理执行长,处理苏幼容的工作。   「你拍什么拍?!」   蜜蜜她爸冷眸瞟过去,自家女儿的可爱,自己拍就好,别人不用来抢。   「我拍猫呀。」杨士伟无辜回道。   死也不能承认,别人家的女儿太讨人爱,忍不住拍几张照当成桌面。   只要被老板发现,他的手机绝对不会有全屍,直接砸烂在地上。   「好想养刷子哦……可是不行,爸比怕猫。」小蜜蜜和猫咪说话。   「……」爸比不怕猫。   蜜蜜她爸很想纠正她,不过现在他很忙,女儿噘嘴的模样,天真、可爱、无邪──起码拍个三十张起来!   杨士伟回答她──当然,在他拍完十张噘嘴照后,才有工夫说话:「刷子不是羊叔叔的猫,牠另外有主人,羊叔叔没办法把牠送给蜜蜜。我每天带牠过来陪蜜蜜,好吗?」   「好,谢谢羊叔叔!」蜜蜜笑弯眼,很容易满足。   「你说的猫主人,是你一块儿捡回家的女孩吗?」蜜蜜她妈问。   「是呀。」   「她还住你家?」   「不然也没地方去。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想问出地址电话……很难。」   半个月前,一场大雨之中,他捡到了一只猫,外加一个女人。   那场雨,大得离谱。   视野白雾雾一片,能见度不到一百公尺,雨声隆隆,几乎盖过车内音乐。   他放慢车速,确保行车安全。   也幸好他车速不快,当异物闪入视线里,他才来得及刹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异物不似从路旁窜出来,而更像是──从天而降?   怎么可能?   他嗤笑,笑自己异想天开,又不是掉了只天使下来。   确实不是天使。   而是活生生的女人,一个天使般的女人,她怀里还紧搂着一只猫,人与猫,当初都没有意识。   「丧失记忆吗?」蜜蜜她妈略带忧心。   「看起来应该是。我已经报案协寻,要帮她找到家人,目前没进展,她不愿住安置中心,只能先带回我家,警方一有消息,会立刻连络我。」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依照你的个性,应该把她留在警察局,让警察去伤脑筋。」蜜蜜她爸开口,一针见血。   杨士伟那张笑脸,或许骗得了旁人,误当他是好好先生,热心助人──   实际上,他根本只是个挂着笑容的冰雕。   除了工作上的正事,他鲜少去做其余杂事。   而「帮助陌生人」这类善事,他连碰都不会去碰,就算不小心沾上了,也会用最快速度将麻烦脱手,让自己置身事外。   这就是杨士伟,外热内冷的家伙。   蜜蜜她爸可不会忘,杨士伟第一年跟在自己身边,成为助理时,那张脸有多像死小鬼,要多臭有多臭。   杨士伟笑出声,笑自己被看得好透彻。   「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通报完警方,直接把她留在警局,管她有没有丧失记忆……」最省事省力的方案。   「为什么改变心意?」蜜蜜她妈好奇问。   他想了想,才回答:「大概是被猫威胁吧。」   「猫?」   「那时,我喃喃自语,说『载去警察局丢包好了』,那只猫马上一爪子耙过来,一副『你敢这样做,我先抓死你』的狠劲。」他朝右方努颚。   三人同时望向蜜蜜,她怀里的猫儿,哪有半点凶恶?   牠正被蜜蜜用玩具逗弄,一脸人畜无害,叫声甜软。   「那是牠装出来。」杨士伟说。   面对他,牠换上的可是另一副嘴脸。   「我看,你是另有原因吧?对你捡到的女人一见锺情?」蜜蜜她妈嘿嘿一笑。   正在喝茶的杨士伟,差点呛到,还好喝得很小口。   「老板娘,你小说看太多了,『一见锺情』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浪漫的细胞,他出娘胎时忘了随手带出来。   这回他好好喝完茶,吁口气,才再说:「不过,确实和那女孩脱不了关系。」   「怎么说?」   「她给我的感觉像蜜蜜,我实在很难拒绝她;很难……不喜欢她。」   他话说完,蜜蜜她爸愤而拍桌,反应很大。   「我就知道,你对我女儿心存不良!」嗓的温度骤降十度,冷若冰霜。   「这位爸爸,我对蜜蜜没有心存不良。」杨士伟一脸无辜。   「我亲耳听到,你说『喜欢』!」   某人的「爸爸妄想症」正在发作,所有靠近女儿的雄性生物,全是敌人。   「蜜蜜那么甜美,人见人爱,我当然喜欢她,但绝对不包含半点坏念头。我又没有恋童癖。」最末句纯属嘀咕。   蜜蜜可爱归可爱,在他眼中就是个孩子,就是个像女儿一样的宝贝,他再饥渴、再下流,也绝不会伸出狼爪。   所以,拜托拜托,这位爸爸,「妄想症」赶快压下来,别再死瞪他,保留这份火力,用在以后要成为你女婿的倒楣鬼身上。   他知道,前两天,小蜜蜜的课堂劳作「我最爱的人」,她不画妈妈、不画爸爸、不画苏爷爷,却画了他这位「羊叔叔」,让爸爸心理严重不平衡,但也不要新恨加旧恨嘛……   「我说的『喜欢』,是指我捡回来的那女孩子,面对她,好像见到大一号的蜜蜜,我狠不下心把她赶出去。」杨士伟继续说。   怜悯心在看见她时,全数激发起来。   「有时甚至会想,万一是蜜蜜遇上和她相同的状况,有人愿意帮她,她就可以少一分危险……」   对啦,他根本把那女孩想成了蜜蜜,才会伸出援手收留她,包办她的吃住,以及定期上医院检查费用。   蜜蜜她妈点头如捣蒜,「是呀,换成是自己的孩子,就会希望她得到帮忙,能平平安安……」母性的慈祥光辉,在她脸上一览无遗。「她家人应该很心急,她没有想起任何事吗?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她身上没有证件?」   「没有。」   「你说她像大一号的蜜蜜,我好好奇,真想看看她的模样……她只记得自己叫『小薇』?」   蜜蜜她妈想亲眼见识,到底能有多像,让杨士伟产生移情作用,把那女孩当成蜜蜜分身。   杨士伟点头,「嗯,小薇。有机会我再把她带来,她有点怕生……应该吧?」   向她借猫时,他就提过,可以顺道带她来田家吃饭,但她立刻摇头拒绝,所以他猜测,是怕生没错。   「好呀,到时看她喜欢吃什么,我煮给她吃。」   「嗯。」杨士伟微笑颔首。   到了好宝宝上床睡觉时间,猛揉双眼的蜜蜜,被爸爸抱回房间时,还舍不得放开猫。   最后在杨士伟担保下,她才愿意松开手,向猫咪及羊叔叔道晚安,约好明天再见。   「你也别太晚回去,家里还有人等你呢。」蜜蜜他妈挺着五个月身孕,送他到家门口。   「我的确常忘记这件事。这辈子,好像还没有谁,守在家里等过我。」杨士伟自嘲笑着。   身为孤儿,家累,没有;亲人,没有;工作,顺畅;薪水,可观;老板呃……不奢求,有房,有车,无贷款;生活,忙中有序──   家里那盏灯,永远是他回到家后,才自己动手打开。   所以,他还没有习惯,有个人在那个家里,等他回去。   「你呀,寂寞太久了。」蜜蜜她妈轻叹。   「会吗?我满喜欢自己的人生,一人饱,全家饱。」   寂寞呀,孤独什么的,他一点都没感觉,当然没空自怨自艾。   「现在正好,学习照顾另外一个人。」蜜蜜她妈乐见其成,话说得另有涵义。   「她?她只是过客,说不定下星期就恢复记忆,回到她自己家里去了,在那儿,或许早有个人等她。」杨士伟看得很豁达,不会误以为她能留多久。   他绝不给自己半点奢望。   所以,对於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淡淡地保持距离。   「就算恢复记忆,也不代表没有其他可能呀。」   「老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婚呀,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记起所有的事,然后离开,还我轻松的单身生活──我的裤子上,终於不用老是黏满猫毛。」   「喵喵喵!」蜜蜜不在,猫咪懒得装乖,凶狠原形毕露,不满他那句埋怨,动爪子耙他的衬衫。   「会破啦!你这只臭猫!」   「喵喵喵喵喵──」   「虽然听不懂猫语,但八成是脏话吧。再喵没关系呀,我回去拿你的猫罐头泄愤,反正往街上一倒,就有几十只猫来抢。」哼哼。   「喵──」   这一声突然放软,软得酥骨,软得甜蜜,软得没有骨气,凶恶的气焰消灭,牠凑过脸来,蹭他的胸口。   「原来你的节操,只值几个猫罐头。」他嘲弄牠,牠不生气,继续蹭。   「你竟然跟只猫吵架?」蜜蜜她妈失笑。   「每天都要吵,唉。生活一点也不宁静了。」   「这抱怨,听起来也没有多真心嘛。」至少,她还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笑容。   「没有,超级真心的,养个女人和只猫,很累呀……」   累,因为猫咪很不温驯,不像忠心狗儿,在他一踏进家门,便猛摇尾巴,跑来迎接他。   累,不是因为女人像猫,也玩这套逆叛,相反的……   她像狗!   在他开门瞬间,她就会抵达门边,没有尾巴可摇,但是眼里的神采,与等待一整天,主人终於下班回家,可以陪牠一块儿玩的狗儿,同样的欣喜。   他转开三段式门锁──他丑话说在前,他没办法把房子交给一个陌生人,所以他外出时还是会锁门。   他可不乐於见到,下了班回家,发现整间屋子全被搬空。   人性本善这种话,从脱离幼稚园开始,他就没再相信过。   而她没有反对,答应他锁门的做法。 第二章   果然,门一开,她已经站定位,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笑脸迎人。   前几次,他常被她吓到,后来惊吓次数才逐渐减少。   仿佛本能,一看见他,花朵般的笑靥立刻绽放开来,丝毫不像遇上陌生人,生疏或谨慎,完全没有。   他很不习惯有人等门,也告诉自己,千万不要习惯。   总有一天,还是会恢复到单身生活,不去习惯,以后才不会更不习惯。   「你回来了。刷子今天乖吗?」   「不是告诉过你,别靠门这么近,撞到怎么办?」他把猫咪塞回她怀里,往客厅走。   「我有计算距离,门撞不到的。」小薇跟在他后头,一手抚摸猫脑袋,刷子喵喵叫,轻柔地撒娇。   她说话的声音,比刷子更嫩软几分。   他记得,捡到她的那一天,她身穿粉嫩色小礼服,仿佛刚从哪场宴会离开,却突兀地浑身湿透,活似水里捞出的惨样,撞上他的引擎盖──   若问她,当晚为什么穿得那般正式,要去哪里?她的答案都没有改变──   我不记得了。   对照她现在,一身轻便,简单的卡通T恤加七分裤,是他后来添购的新衣,少了盛装,却更适合年轻的她。   她黑发及肩,披在肩膀上,发尾微微扬翘,弧线俏皮可爱,随着她此时逗弄猫咪的动作,或飞扬,或跃动,光泽柔亮。   「我买了消夜,是咸酥鸡,来吃吧。」他扬扬手上提袋。   晚餐她只吃了一小碗面,差不多该饿了。   咸酥鸡就当作出借刷子的租金,谢谢她贡献小猫一只,让蜜蜜快乐。   「好香哦。」她叉一块肉入口,满嘴酥香,微微带辣,以及九层塔香气,滋味教人难以抗拒。   「下一回,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田家搭伙,我家老板娘亲自开口邀请你。」   「呃,不用啦,我随便泡碗面吃,你带刷子去就好。」她语气里的排斥,藏得不够好,他听得很明白。   「我老板一家人还不错,不会让你感到别扭。记得吗?我说过,你有点像他家女儿,我家老板娘对你挺好奇,想看看你。」   「……哪有像?是你的错觉……我没有值得好奇的地方。」   她低着头,眼神落在手上竹签。   她的反应,他了然於胸。   「我知道,失去记忆的缘故,你感到害怕、茫然,不敢与人群接触,不过老关在屋子里,对恢复记忆没有帮助。」   他没要逼她,只是娓娓劝说:「也许你会发现,某些似曾相识的街景、熟悉的人物……说不定还能遇上认识你的亲友。」   如果是这样,皆大欢喜,她能找到回家的路,而他,也能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   小薇盯着他,自然没错过他脸上巴不得她快快找到家人,他好速速脱手的神情。   她,感到小小受伤。   「万一……我一直没有想起任何事,是不是……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她问,有点小心翼翼。   「别这么悲观,医生不也说了?你复原状况不错,脑内没血块,身上没其他伤势,失忆应该是心理因素。」   「我……」   「既然是心理因素,突然恢复记忆,也不是不可能,医生交代过,放松心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对病情都有帮助。」杨士伟相当乐观。   瞧,她不是记得猫的名字,在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急着找猫,可见她没全忘嘛。   「我是说『万一』……」   他毫不掩饰苦恼表情,「那就麻烦了,我没打算留你太久。」   「我可以帮你打扫家里,也能开始学煮菜,每天煮给你吃……当作付房租?」她急急说。   「……这种眼神,未免太像蜜蜜,杀伤力太强大──」他喃喃自语,几乎不能直视她的眼。   只要一看,他又要拒绝不了她。   「杨先生?」   杨士伟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暂时不碰触,免得自己又胡乱答应了什么。   「你今天有回想起任何记忆吗?」问这个比较安全。   她摇摇头,粉唇轻抿。   「不急,慢慢来。」   他忍不住探手,摸摸她的头。   这动作再自然不过,他对待小朋友惯了,手本能就伸出去了。   直到掌心传来不同於小孩子细软、宛如胎毛的嫩发触感,那同样是滑腻、柔顺的发,属於一个大女孩的发……   他收回手,触了电一般。   「抱歉……我把你当成小孩了。」   是她太像蜜蜜的错,他向来和人保持安全距离,这种引发误会的举动……他不可能做。   「没关系。」她不介意,也毫不觉被占便宜。   她喜欢他的手劲,轻轻的,揉在发梢间,有种亲昵的宠爱。   「我先去洗澡,你吃吧。」   「好。」她温驯点头,朝他微笑。   杨士伟起身,脚踩拖鞋声,转向房间,拿了换洗衣物,进到浴室。   小薇抱着猫,一手揉着牠的脑袋,揉得牠一脸舒服,猫儿眼微眯。   确定听到莲蓬头洒水,水声哗啦,她才跟猫咪说起悄悄话:「刷子,接下来怎么办?他好像不是很想收留我们……」   「喵。」   「你去田家要努力表现,让小蜜蜜喜欢你,她喜欢你,就会舍不得你走,他也会看小蜜蜜的面子,把我们留下来。」   「喵。」   「我当然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你呀……她巴不得能养你呢。」   「喵。」   「我们两个要分工合作,你搞定小蜜蜜,我搞定他──」   「喵喵喵!」   猫爪和人掌,在半空中互击,彼此打气。   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   输的下场,就得沦落街头,她当街友,牠变街猫。   她与牠都深知,杨士伟是他们目前的唯一浮木,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能遇上他,简直是天赐奇蹟,更是难求的好运。   幸好是遇上他。   她不只一次涌上这样的念头,以及满腔的谢意──   杨士伟的总裁秘书工作,目前留职停薪中。   他被外借到「苏氏营造」,接手苏幼容的职务,让苏幼容能安心出国,好好放松心情、拓展眼界。   由于公司性质相近,皆属建筑企业,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已上手,完全进入状况。   在田炘炎身旁磨练几年,他的能力早已能独当一面,即使自行创业也不成问题,他却甘于现状,担任辅佐角色,并不求成为领头羊。   尽管他行事低调,内敛的领袖光芒,仍是在几次决策会议之中,淋漓展现出来。   加上斯文外表、英俊长相,一八二的身高,在人群中显得突出,搭配随和的个性,不端高层架子,处事圆融——会与同事一块儿站阳台抽烟、谈笑风生;带头窝进茶水间,偷懒个五分钟……   集合以上条件,他怎么可能被忽视?   「苏氏营造」的女职员们,暗地里进行人气票选,他的名次独占第一。   而给他如此高评价的,又何止女性职员,就连公司董事、合作厂商,对于他这号「女婿人选」,更是虎视眈眈。   于是,三天两头听见某某董事要安排相亲、某某老总要请吃饭,顺道介绍女儿,已属稀松平常事。   杨士伟的应对方式,以「不得罪」为优先,再适度推诿、辞谢、婉拒。   八成的邀约都能顺利避开,但还是有两成——非常难以「解决」的对象,锲而不舍、再三纠缠,不容他闪躲、不达目的,绝不死心……   雷家兄妹,正是个中翘楚。   在一次的合作案中,他与雷家兄妹——雷沛之、雷静之,在工作上有了交集。   雷沛之的名号,他早有耳闻。   业界里,关于「金牌设计师」雷沛之的评语,向来眨大于褒——眨他的脾气,褒他的能力。   凭借室内设计长才,以及顾客满度的金字招牌,造就雷沛之行事作风独断,盛气凌人,直白点说根本是「目中无人」。   偏偏此次建案的顾客,指名要雷沛之为办公大楼做设计,不接受第一一位人选。   合作期间,雷沛之主导大局,不尊重「苏氏营造」的协助专员,头一个月就骂哭三位女职员,近乎刁难,早上说要巴萨冈石地砖,中午要改成华丽金,过不到两小时,又换成晶钢钻抛光砖……   光地砖问题,一日三变,管你订单下了没、厂商叫货了没,他大爷说换就换,除了换材质,换尺寸和颜色的部分,更是龟毛十倍以上。   全公司里,没人吃得消雷沛之的脾气,只能由杨士伟亲自上阵,凭借他的八面玲珑,与雷家兄妹斡旋。   以他在田炘炎身边,长年练就的高EQ,雷沛之的挑剔只是小case。   建案最后顺利落幕,成品完美,顾客欢喜,不过在「雷霆设计」的厂商建档上,直接注明「奥客」两字,以后若非必要,绝不合作,谢谢再连络。   杨士伟没料到,雷家龟毛……呃,兄妹,竟然中意他!   青天霹雳——在接获雷沛之的邀约电话,独断的自说自话,不可一世,而且完全不听人拒绝,报完时间地点后,径自挂了通话,杨士伟脑中只浮现了那四个字。   「简单来说,你假装是我女朋友,陪我去吃顿饭,帮我摆脱麻烦。」   脑筋动得快的杨士伟,立刻拨电话回家,寻找救兵。   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他捡回家的房客。   「麻烦?什么麻烦?」小薇问,伴随膝上的猫咪一声猫叫。   「不用问,穿上你那件小礼服,在家等我,我下班去接你。」   虽然他没有雷沛之独裁,不过也相去不远,不给她反对机会。   「是要去田家吗?那我——」   「不是,有个推不掉的饭局,我需要携伴出席。」   只要带个假女友出现,雷家兄妹再迟钝,也会明白他已经名草有主,对于他们的青睐,无福消受。   这是最不得罪于人,又难以苛责的好理由。   即便衷心希望,这辈子不用再跟雷家兄妹合作,但谁知道哪年哪月,又有哪个顾客指名要雷沛之?   多个朋友,便是少个敌人,杨士伟并没有打算失约,让雷家兄妹记恨一辈子。   小薇安心吁口气,「好呀,我陪你去。」   当晚的聚餐地点,是知名的法国餐厅。   餐厅坐落于巷弄内,都市宁静的一角,阻隔车阵喧嚣。   雪白色建筑,嵌着西式古典雕花栏,四层楼高墙,一道青翠藤类点缀其间,宛若一抹彩笔,浑然天成,在墙面上顽皮挥洒。   杨士伟停妥车,一路上,他强迫直视路况的眼,终于重新回到她身上,眸里藏不住赞赏。   「这套小礼服,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你穿,但那一回,你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毫无美感,我只顾着把你送医,没空欣赏。你这样……很好看。」   今天的小礼服干干爽爽,雪纺纱材质轻柔飘逸,没被水弄湿的颜色,是最淡嫩的粉红,搭配她白晰肌肤,相当吸睛。   礼服是名牌手工制,布料也非一般劣质品,没有雄厚财力,动辄几十万起跳的礼服,小康之家可消费不起。 第三章   他猜想,失忆之前的她,应该来自于富裕家庭。   为此,他暗中寻查过,有没有哪家豪门走失了女儿。   到目前为此,答案是「没有」。   小薇浅浅一笑,脸颊自然泛红,一绺发丝突然滑下,她忙不迭勾回耳后。   「我没有化妆……会不会不太正式?」她根本没有化妆品,就连头发也只是梳理整齐——发尾还乱翘,她实在无能为力。   「刚刚好像经过一家药妆店,我买条唇蜜给你。」不远,在巷口而已,多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买了一条糖果色唇蜜,搭配她的粉樱小礼服,非常相衬。   他倒不认为她需要其他人工化妆品遮瑕,她天生好肤质、好气色,化妆品也无用武之地。   「等一下再擦唇蜜,先去超商买饭团,吃完再擦。」   「可是要吃饭了……」   「这家等上菜要等很久,分量又少,不先填填胃,你准备饿肚子。」他已经是老经验了,法国餐重视「慢食、气氛」可是出了名的。   有句法语这么说——如果你很饿,去吃牛排和面包;如果你不太饿,去吃法国田螺;如果你完全不饿,去喝杯酒,吃那里的法国情调。   杨士伟拉她进超商,挑选四款饭团,先在座位区大快朵颐。   见他几口吃完一颗,她也跟着感到饿,拆开饭团外包装袋,小口吃起来。   「待会你负责微笑、负责吃,不用搭腔,要是对方太机车,你当他是路人甲就好。」   「是你的朋友吗?」   「客户而已。」距离「朋友」两字还有十万八千里,谁这么倒楣,跟雷沛之当朋友?!   「我若表现不好,会不会影响你和客户的合作?」   「不会,放轻松点,当作是我请你吃饭,至于客户,不理他们。」   他边说,递了肉松口味的饭团给她,她摇摇头,「我吃一颗够了。」   他没强迫她,继续拆袋,自己解决掉。   她吃完饭团,转开唇蜜,香香的草莓味飘散了出来。   沾取一些抹在唇上,颜色很浅,但光凭珠光色泽,竟画龙点睛一般,让她的双唇显得饱满水亮。   她一抬头,右耳后的发丝又滑到颊边,她本能抬手要去拨——   正好吃完饭团的杨士伟,动作比她更快,一手撩起她的发,另一手从口袋里拿了个小包装,撕开。   「我刚顺手买了架上的水钻发夹,就是要处理它。」他注意到那绺不听话的头发很久了,老是这样滑下来,看了……多挠人呀。   四十九元的水钻发夹,小巧讨喜,是朵五瓣花造型,让调皮发丝乖乖归位,不再老是滑落脸庞。   「我不太会挑饰品,好像有些小孩子气……」他比较重视功能性。   她由超商的玻璃镜面反射,约略看见那朵小花发夹,在她黑发之间散发着亮。   「不,我喜欢,很喜欢。」她朝他笑。   不是敷衍虚笑,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再透过弯眯的眼,表现出来的真诚。   好暖的笑,让杨士伟也会心一笑。   「那,我们进餐厅吧。」   雷家兄妹姗姗来迟。   而且,虎视眈眈。   客气寒暄、随口介绍、点餐完毕之后,杨士伟立刻察觉到,来自于对桌的视线雷静之,新时代女性,对于欣赏的男人,凝视的强度毫不遮掩,媚丝丝的双眸,落在开胃前菜的次数,远远不及看向他的多。   何止雷静之?另一道目光,专注得近乎失礼,锁定在他……身旁的小薇。   比起雷静之,更肆无忌惮、更贪婪、更火烫——源自于雷沛之。   杨士伟和小薇瞬间变身为小羊羔,被两只狼……淌着口水,紧盯不放。   舒适、温暖的法国餐厅中,吹过阵阵阴风。   寒颤,几乎由背脊深处爬上来。   杨士伟得到一个领悟——与不熟、不喜欢、不自在的对象吃饭,绝对别挑法国餐厅,那只会延长凌迟时间!   最好是去速食店,两三口嗑完汉堡,拍拍屁股走人!   开胃前菜出完,下一道菜等了二十分钟,还没见到影子,他想快吃快闪的打算宣告失败,只能坐在原位,继续惨遭雷家兄妹「视奸」。   「小薇,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雷沛之嗓音低沉,充满魅力,一双犀利的眼,无视席间其他闲杂人等,视野之中仅剩下她。   「……」小薇点头,点得不情不愿,顾及他和杨士伟的合作关系,不能不给面子。   她一点都不喜欢雷沛之的注视,甚至控制不住微微发抖,下意识往杨士伟身旁靠。   杨士伟发现了,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也握住了她的颤抖。   她抬眸看他,他眼神是温暖的,不同于雷沛之的侵略让人害怕。   「雷先生,你对我女朋友的关注,似乎太多了一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重申他与小薇的关系,说给雷家兄妹听,要兄妹俩死心,无论是对他,或是对她。   杨士伟讨厌雷沛之看她的方式,仿佛小薇是囊中之物,他势在必得一样。   凭什么呀他?!   「杨先生的女友,正好是我欣赏的类型。」雷沛之笑得不以为意。   喂!当别人男友面前——就算是假男友——说这种话,不怕被人拖出去痛殴吗?   杨士伟皮笑肉不笑,「可惜,我先遇到她的。」所以你死心吧。   雷沛之不改自傲,视线终于由小薇身上转开,施舍给杨士伟一眼,「爱情跟先来后到无关,谁先遇到,不代表会是最后胜者。」   「没错,我和我哥想法一致,什么先来后到?又不是排队买福袋。」雷静之巧笑倩兮,两兄妹的表情如出一辙,属于雷家人的骄傲,淋漓尽致展现。   杨士伟真后悔带小薇一块儿出席,后悔让雷沛之知道了她的存在。   本来以为这是场相亲鸿门宴,目标在他,谁知道后来会转向她?   「这么听起来,雷先生打算横刀夺爱?」杨士伟睨他,语带挑衅。   「男未婚,女未嫁,我想,我有追求的权利,而小薇……有选择和比较的权利。」   说出「小薇」两字时,雷沛之语调放得极轻,仿佛咀嚼甜美的糖果。   感觉掌心里的小手重重一颤,杨士伟再度握紧她,没有松开。   杨士伟的声音里,听不见以往的笑意,「这种时候还能不生气的男人,似乎有失气概,抱歉,我无法容忍有人用眼神占我女友便宜。」   他向来圆融,鲜少说重话,总是轻快,仿佛谈笑风生,但这一次轻易能听出火气。   对,这借口多么理所当然,足以教他愤而走人!   没有哪个男人能有这种雅量,他就算出拳揍雷沛之,都属人之常情。   「走吧,这顿饭已经没了胃口。」他拉着小薇要走。   雷沛之没有阻止,反倒端起餐前酒,向杨士伟举杯一敬。   「打散一对情侣,造就两对,这笔生意多划算哪。」他以杯缘抵口轻啜,边提议道。   「不过,对于雷小姐,我并没有追求的打算。」话说到此,够明白了。   「我也没准备等你追,我中意的东西,向来靠自己争取。」雷静之姿态优雅,丝毫没露出怒颜,还挂上微笑。   这对兄妹,全是神经病!   杨士伟一秒都不想多留,手里紧握她,几乎是飞奔离开餐厅。   心里的难以忍受,像被谁一脚踢翻,「哗啦」地全倒了出来,酸得不可思议。   雷沛之看她的眼神,他光是回想,一把火烧得更旺,恨不得把雷沛之停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即便只是看——全部挥掸干净!   他自己完全没察觉,在走回车子的一小段路,他已经把雷沛之给骂透透。   「早知道他是只色鬼,绝对不带你出来!白白被他用眼神意淫,真该一拳挥过去,打凹他的脸!戳爆他的双眼!」   活该把帐单留给雷家兄妹付,哼!   「……你不要生气,我们直接离席,他们不介意吗?合作怎么办?」   「合作?!下辈子吧!」他正在气头上。   「你不是代理职务人吗?和客户打坏关系,这样没问题吗?你老板……不会骂?」   小薇这盆水,泼得不多不少,恰恰好浇熄怒火,他不冷静都不行。   「幸好,合作机会不是天天有,除非客户指定雷沛之。到目前为止,『苏氏营造』和他们合作的案子,没超过五笔。」雷沛之并非得罪不起的合作厂商。   不,就算雷沛之得罪不起,今晚他还是会掉头走人,毫不留情面。   谁教他胆敢那样看着小薇——   「抱歉,今天害你遇见那种家伙,你觉得很害怕吧?」他还记得她乍见雷沛之时,一脸的惊慌,甚至暗暗抽息。   小薇的脸色仍有些白,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我不懂,他看上我什么?我连半句话都没跟他说,也尽量不和他视线对上,他只能看到我的发旋吧?」   光凭发旋,就能决定喜不喜欢一个人?   「这一点,我和你有一样的困惑,我也很想知道,雷静之是看上我哪一点。」他和小薇同是天涯沦落人,都被爱得莫名其妙。   「你很温柔呀,也很擅长照顾人,在你身边……很安心,没有压力。」她倒是一副很理解的模样。   提及他,她脸上的笑容重新恢复,一扫阴霾。   笑起来,浅浅酒窝浮现,还有对可爱小虎牙。   「而且你一笑起来,看似平易近人,可是眼神很自信,仿佛没什么难得倒你,的确你处理任何事,也是快、狠、准、俐落、不拖泥带水——」   她细数着,认真的模样令杨士伟莞尔。   「说得好像……你认识我很久、很久了。」事实上,短短半个月而已。   咦?连他自己都不觉得只认识她半个月吗?   「我……我只是说出这段日子,和你相处的想法。」她微微垂首。   「原来你都在偷偷观察我?」   「我也没其他事能做嘛……」小薇很诚实,露出一抹被抓包的腼腆。   「与其观察我,不如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看能不能捕捉些片段记忆。」他没失忆过,但不难想象,对往事的一片空白,会有多惶恐。   「……我会努力的。」她低下头,他以为她开始沮丧。   「我不是逼你,只是你家人一定很心急,如果你是我妹妹或女儿,你音讯全无,又下落不明,怕你在外头被欺负、遇上危险,我绝对会急得发疯。」   「我知道……」   但是她无能为力呀……   面对现在的情况,她什么都做不到。   「法国餐泡汤了,我载你去吃鱿鱼羹面吧。」他缓和气氛,朝她轻快说。   虽然两人衣着太正式,坐进面店,绝对引人侧目,但有什么关系?能吃到六十年老店的美食,值得。   小薇自然没有拒绝,点点头,与他一同上车。   杨士伟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格,转出小巷,驶进车水马龙之中。 第四章   「既然出门了,你顺便陪我去挑礼物吧,女孩子比较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   「谁的礼物?」   「蜜蜜呀。下个月她生日,我正伤脑筋要送什么给她,森林汉堡店好吗?还是公主系列DVD?」   「我记得蜜蜜七岁?」   「咦?我跟你提过吗?她是七岁没错。」   「七岁……」她没花太多时间思索,几乎是立即有了答案,「你送她一条炼子。」   「链子?小女生喜欢吗?这类礼物好像早了十几年送,等蜜蜜变成少女,再来考虑也不迟吧。」   小薇有不同见解,「虽然她这年纪觉得玩具好,但等她长大,真正留在身边的,不会是玩具,反倒是有纪念性的礼物,她会珍藏一辈子。」   「嗯,有点道理。」杨士伟点着头。   玩具的新鲜度,了不起几个月,之后的下场不是打包送人,就是捐赠出去。   「何况是她最喜欢的『羊叔叔』送的,她不会不爱。」她一笑。   蜜蜜的心声,透过她的口,说得理所当然。   「蜜蜜很得我的缘,我向来不爱小孩,对她,我真的是头一眼就喜欢她——长辈对晚辈的喜欢。」他补上。   「小孩子很善于分辨谁是发自真心喜欢她,她能感觉到你是真疼她,她才那么喜欢你呀。」   「喜欢到说要嫁给我,要我等她长大。」他失笑说。   那种孩子气的话,他没当真,只是听着,觉得有趣——但因为孩子的童语,害他被她爸爸视为敌人,难免无辜。   「所以你没结婚,是在等她吗?」她眼睛一亮。   「怎么可能?等她长大我都老了,说不定头秃了,肚腩大了,她根本看不上。我没结婚,是人生规画中没有这种选项。」   「为什么?」   「不想。」这两字,他口吻淡淡。   「是还没遇到心爱的女人吗?」   她问完,他停顿了好几秒,才说:「是我不信任婚姻。」   红灯,车速渐缓,停下。   街灯的黄光,透过路树叶梢细碎洒下,在他脸庞间,光影拼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一出生,就被弃置育幼院门口,身上除了一块包巾,啥鬼也没有。」   只听声音,仅仅听见他用微笑的口气说着话,用着置身事外的语气。   「我呀,是由一对只贪图肉体享受,却没有责任感的家伙『制造』出来,身上流着那种血,我八成也不是好东西,没必要去连累别人。」   小薇胸口一窒,疼痛,为他。   「不是这样的……光看你对蜜蜜的样子,不难知道你不只充满责任感,还有更多的耐心,你绝对不会像你父母那样……」抛弃孩子。这四字太残酷,她喉头紧缩,说不出口。   「责任?我又不用养她,只负责陪她玩,这算哪门子责任感?生为父母,还有更多要做的事吧,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做不到。」   车驶动,树影由他脸庞闪去,她看见他神情淡然,提及身世,一派的无动于衷。   「你没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试出另一个『我』吗?到时再把他塞回肚子里?或者同样找间育幼院,丢了省事?」   不,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被抛弃的阴影,渗入骨,淬入血肉,让这个男人整个腐烂,所有的信任全数坏死。   他阻止温暖入侵,不想要,不屑要,只想象现在独自一人,别靠他太近,保持适当距离,你以为你接近他,实际上,真正的他藏得好远。   她想伸手抓住他,不要他自囚于圈子内,不容谁跨越红线。   「正因为你知道那种痛,所以你更珍惜,加倍加倍的珍惜……你一定会的,我认识的『杨士伟』,会的——」   「你的一辈子,是从失忆当天,张开眼,看见我的那一秒钟起算?」   「……」小薇静默。   「如果是,那你确实认识了我『一辈子』,可惜,参考参数太短,加上你记忆一切空白,把我当成浮木。」前头发现有停车位,真幸运。杨士伟将车开过去,先抢先赢。   倒车,停妥,他继续说:「对于浮木,哪怕它是腐烂的,只要能救命,你都会视为宝物,紧抱不放,因为你害怕,一放手自己就会没顶。」   所以,她眼中看到的他,不过是在她最无助、最恐惧的情况下,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有谁在得救之后,会把那根浮木打包回家,好生供奉?   在离开水面后,危机解除,那根浮木,恐怕连多瞄一眼都嫌懒。   她的信赖、她的依赖……一旦她记忆恢复,还能剩下多少渣?   「下车吧,面店到了。」   点的餐很快送上,不同于法国料理的慢,台式小吃讲究速度。   羹面汤头香浓,柴鱼味十足,满满整碗的料,几乎快溢出来。   可惜,这一顿食之无味,对他或对她都是。   有好几回,杨士伟以为她准备开口,反驳他、说服他,甚至改变他。   可是她只是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不说,他也不问,不把话题又导回「她的一辈子」上。   吃完面,两人步行到隔壁街的金饰店,杨士伟这回打破沉默,询问她意见。   小薇将玻璃台面下的金饰扫视过一遍,没有花太多时间选择,直接点向一款星座金饰,卡通猫图案,下头缀有一颗蓝色拓帕石。   他第一眼也很中意。   它,适合蜜蜜,同样适合她,大小女孩通用款。   脑子里,「也买一条给小薇吧」的念头,一瞬间涌起,但立刻遭他否决。   不要对她更好,省得以后麻烦。   「我要这款,帮我挑个可爱点的包装盒。」他向店员说。   「好的。」店员找了底色粉红,上头有大大小小爱心点缀的小礼物盒,摆进金饰更显讨喜可爱。   付完款,他们返回家中,刷子悠哉踱来,讨着主人抱。   小薇蹲下身,把刷子捞进怀里,指腹轻揉猫脑袋,摸得刷子眯眸,发出谄媚叫声。   杨士伟看见这一幕,突发奇想,「比起金饰,蜜蜜应该更希望收到一只猫。」   闻言,她抬头,给了他一个「我认同」的笑靥。   「如果我跟你买这只猫,你会答应吗?」   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小薇楞了楞,一脸茫然。   「要是有一天你记忆恢复,将要离开这里,带走这只猫,蜜蜜一定舍不得,不如向你买它,留给蜜蜜当玩伴。」   「我不会答应!」   她飞快拒绝,快到不假思索。   一方面气他宁可买下刷子,也不愿有一点点考虑把她留下,另一方面,刷子对她的意义何其重大,她绝不可能出售!   话说得太急,下一句根本阻挡不住:「刷子是他送给我很重要的宝物——」   脱了口,她后悔了,却收不回来。   「他?」   杨士伟眉峰微挑,望着她一脸心虚。   「看来你记得的事情,没有我以为的少。」他缓缓地说,眼神却锐利起来。   小薇紧咬下唇,气恼自己嘴快,失言了。   他露出一个笑,一个……准备摆脱烫手山芋的笑。   只是他的笑,一丝温度也没。   「『他』是谁?何不说出来,我载你去找他,由他接手照顾你?」他微笑提议。却为了不知名的「他」,感到莫名怒意。   「我、我记不起来是谁,我只记得……曾经有某个人,知道我喜欢猫,把刷子送给我……」她曝嚅解释,把刷子抱得更紧。   「而那个人,你想不起来?」   她匆匆点头,生怕点得慢了点,他就不会信她。   他确实没信她。   她,正在说谎。   她的肢体、她的眼神,在在出卖了她。   蜜蜜每回不诚实时,也会像她不自觉绞着裙,还有目光飘移,不敢看人,这些反应她全都一样。   杨士伟并不点破,再追问下去也得不到新答案。   她只要一口咬定「我不记得了」,他也没辙,总不能剖开她的脑,去研究里头有没有古怪吧?   「算了,随口问问,刷子对你有纪念性,硬要你卖猫,变成我不讲理,你别放心上,去洗个澡,把礼服换掉,早点睡吧。」杨士伟口吻轻松、随意。   她偷偷瞄他,瞄到他恢复以往的神情,才慢慢安心,乖巧点头,「好。」   她抱着刷子,往房间里钻,他的目光随她移动,久久不挪。   小薇很快处理好自己,洗了个清爽的澡,离开水气氤氲的浴室,改换他去洗。   她走过他身旁时,身上的皂香,淡淡地传入他鼻腔。   明明是自己用惯的厂牌,可是却更多了层芬芳,窜入肺部。   一股香甜似蜜的味道……   杨士伟回过神,抛开那些胡思乱想。   「头发记得吹干。」他进浴室之前,瞥见她半湿的头发,贴心叮咛。   「嗯……」小薇口头答应,不过她向来偷懒,都是放任它自然干。   「换我去洗澡了。」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很居家,她没有任何质疑,走向客厅时,听见莲蓬头的洒水声。   「刷子,来。」她把猫唤到身旁,一人一猫窝进柔软沙发。   「喵。」刷子很粘她,马上往她怀里蹭。   「刷子,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吗?」她挠它的下巴。   「喵?」   「雷沛之耶。」她皱眉,这个人名她光说出口,都忍不住抖了抖。   「喵?!」刷子同样紧张,瞬间抬头。   「怎么那么倒楣……无论跑到哪边都会遇上他?」她抱怨着,突然想到什么,探头往转角看。   确认浴室门是紧合的,水声未断,才又低首跟刷子说话。   「阴魂不散,对吧?在餐厅里,听见他的名字时,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再看见他……我完全笃定就是他!」   「喵喵喵——」   「他还不认识我,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样,我觉得好恐怖、好吓人……」抱紧刷子,她寻找温暖的慰藉,才能勉强止住恐惧。   「喵……」猫脸摩挲她的手臂,像在说:不怕、不怕。   「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永远、永远不要。」她喃喃地说。   她太专注与猫对话,并没有发觉浴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哗啦水势洒进浴缸里。   而此刻应该在浴室里的男人,隐身于未开灯的书房,仅与客厅一墙相隔。   黑暗中,那双眼睛眯得好细,却也掩盖不了眸里锐利的寒光。   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没有遗漏掉。   丧失记忆——原来,也不过是谎言。   坐在办公室里,灌下第二杯黑咖啡,杨士伟还是精神不济,毕竟整晚没睡,睁眼到天亮。   早上出门前,那扇房门一样是紧闭的。   刷子蜷在门外睡,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半掀眼皮,赏了他一声「喵!」——口气同样很冲、很不爽。   都是他,害牠睡了走廊一夜!   骂他,算是便宜他了。   门前有恶猫看守,杨士伟想去敲门、想看看那巴掌有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想开口道歉、想跟她说「下次不可以再偷东西、说谎,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告诉我」的心情,down到谷底。   于是,他选择放弃,也失去吃早餐的食欲,提早到公司上班——清晨六点不到的时候,一直发呆到现在。 第五章   八点半才到的秘书,正准备进办公室,将一些文件整理、归档,顺手打开灯,被办公椅上的人影吓到,定睛一看,更惊讶了。   「杨、杨先生,您今天好早进公司哦。」   「早。」他整个人有气无力。既然秘书到了,他直接递上空杯,「帮我泡杯咖啡吧。」   「好的。」秘书接过杯子,正要出去,门外碰上打扫的清洁阿姨。   「阿姨,杨先生已经进办公室了,你今天比较晚哦,下次要记得,主管来之前,打扫工作就要做完。」秘书交代她。   清扫工作有两阶段,一是早上七点半,二是下班后六点半,避开员工工作时间。   「拍谢拍谢,送孙纸去学校,摩托车又坏去惹,才比较晚来啦。」清洁阿姨一口台湾国语,很是亲切,笑着不断弯腰道歉。   「没关系,让阿姨进来扫一扫。」杨士伟在里头出声。   同是上班吃头路,难免有突发状况,互相给个方便——这方面,杨士伟很善解人意。   「你进去吧。」秘书也不多嘴了。   清洁阿姨踏进办公室,开始勤劳打扫,抹窗户、擦柜子,扫地擦地,动作很俐落。   杨士伟翻动桌边文件,试图专心在上头,不让「小薇」占据思绪太久。   清洁阿姨扫到他脚边,他把椅子往旁边滑,方便她打扫。   「谢谢你哦。」清洁阿姨很客气,杨士伟回她一个笑。   办公室里,只有扫把刷过地板,发出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纸张翻动的声响。   「ㄟ……」清洁阿姨突然发出怪声,引他抬头,用眼神问:你怎么了?   她抓抓脸,一脸古意,「前几天我打扫会议室,捡到一个小盒纸,我有一个一个问,还没问出素随掉的,我好像没有问过你厚?」   「小盒子?」   「这个。」清洁阿姨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来。   眼熟的粉红色礼物盒,摆上桌,杨士伟瞪大眼,错愕不已。   是装金饰的包装盒!   「你在会议室捡到?」   「素呀,你掉的厚?」看那表情,她终于找到失主了!   「里头有一条小金饰,还挂着一颗蓝色小宝石。」他说完,才打开盒子,内容物和他所说一样,证明他确实知道它的来历,不是随口胡扯。   「对对对对对,你说对惹,太好惹,捡到这个,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啦,一直问人、一直问人,差点叫我孙纸做一张那个……苏物招领啦,给我贴在大门口。」   过度纯朴的人,会在捡到失物的地方,站上几个小时,也不会想到送警察局,清洁阿姨恰巧属于这种人。   「确实是我掉的,我有单据可以证明,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用啦!哪有那么多怀疑呀?素你的,你就拿回去,不要再掉惹,我下回不一定能捡到,厚,金纸现在贵松松ㄟ。」   是金「子」,说成金「纸」也差太大了,两者的使用方式,完全不一样,好吗?   不过杨士伟没回嘴,乖乖受教,点头再点头。   「阿姨,谢谢你。」   「不用客气啦。」   「阿姨,所以……这个金饰,这两天都在你身上?」   「不素呀。」   「不是?」   「我回到家,把它放抽屉,没在身上,怕它不见啦。」   「我不是这意思……算了,我明白了,还是要说真的非常谢谢你,它对我很重要。」   清洁阿姨被谢到有点腼眺腼腆,连「呀三八啦」都脱口而出,只差没往他肩膀一拍。   手握粉色小盒的杨士伟,心中的疑虑已经涨满,满到他无法冷静待在办公室,去猜想为什么这块金饰,一下在她身上,一下又跑到清洁阿姨家?   他要弄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蔡小姐,我今天请假,不进公司了。」   他起身,连公事包都没收,直接与端咖啡进来的秘书闪身而过,丢下一句交代。   「咦?那咖啡——」   「你喝,趁热。」他的声音是从走廊底传来,人影早就看不见了。   「没有想到,羊叔叔年轻时,是这种人……」   「喵喵!」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凶的羊叔叔……」   「喵喵喵!」   「别说是打我,他连讲话大声一点点……都没有过。」   田蜜薇踏出杨士伟住家的大楼中庭,忿忿踩上人行道,与刷子一块儿说「臭羊叔叔」的坏话,不到十分钟,「危险」立刻降临——   发现她独自走在浓密绿荫之下,碎金般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璀璨了她一身,迷炫了雷沛之的眼,他不假思索将车停在她身旁。   「小薇。」低魅的声嗓轻喊。   她停下和刷子的「对话」,本能偏过头看去——   重重倒抽口凉息。   雷沛之笑弯眼,心情愉悦,开车门下来,走近她。颀长的阴影,瞬间笼罩她。   「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好倒楣,在这里遇到你。她也很有感,可惜,是恶感。   「你在哭吗?眼睛好红。」他表达关心。   「没有。」她不想跟他多说话,只想绕过他赶快走。   「和杨士伟吵架了?」他又问,脸上的笑意好浓。   「不关你的事。」   她往右一步,他挡向右方;她往左挪去,他如影随形,左方通路重新被堵上,她一脸气恼,仰头瞪他。   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她怀里的刷子护主心切,发出尖厉叫声,猫爪挥动着,想要叫他别靠近。   「看来不只你怕我,就连你的猫也很讨厌我。」   雷沛之向来高傲,鲜少低声下气,但在她面前,他显得耐心充足。   此时,他脸上还挂着温和微笑,对她,也对她的猫,轻声细语:「你为什么怕我?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失礼的事,只除了吃饭那一次,我盯着你看,情不自禁……」   因为你在十四年后,对我一见钟情,说我像你的初恋情人,然后对我死缠烂打、紧追不放,足足两年……   严格说来,我现在会沦落到这里,罪魁祸首也有你一份呀,雷先生。   你叫我怎么能不怕你呀……   我一看到你,寒毛都丰起来啦……   「请你走开,我没有心情跟你说话,我要去……」她渐渐没了声音。   去哪儿呢?   她留下的纸条上,虽然写着「我自己想办法回家,回十六年后的家」,但应该怎么做,她根本不知道。   她完全没有头绪。   「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不要你多管闲事。」她只希望别和雷沛之扯上半点关系,所以故意无礼说着,要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走人。   偏偏事与愿违……   「还以为你是小白兔,没料到是有脾气的小白兔。」雷沛之不怒反笑,笑声宛如低沉弦乐,「很好,更对我的胃口了。」   「你一点也不对我胃口——」她才说着,他突然动手,抢走她怀里的刷子。   田蜜薇措手不及,想伸手阻止,为时已晚,刷子落入敌人手中。   「喵喵喵喵喵……」刷子死命挣动,扭得像只胖毛虫。   「把猫还我!」她追了上去,但步伐没他大,只能眼睁睁看他把刷子丢进车后座,关门。   「喵喵……」刷子双掌拍打车窗,大声求救。   「你——」   她正要开轰,雷沛之却优雅转身,面向她,笑容甜美——恶魔引诱人犯罪之前,也会装出的和煦良善——打开副座车门。   不用多嘴解释,行动已经很明白:想抱回猫咪,就上车吧。   她抿着唇,怎么瞪,他都不为所动的与她对峙。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为了她,他今天自动放假一天,这是身为老板的特权之一。   田蜜薇气鼓双颊,又不能弃刷子于不顾,再不甘愿也只能屈服,她钻进副驾驶座中,乖乖坐定。   她没忘赶快探身到后座,把笨刷子抱回怀里,这样方便等会好逃。   「好女孩。」   他夸奖她,那声音让她忍不住哆嗦。   「你心情不好,我带你去海边走走?」他坐进驾驶座时说。   海边?   她偷偷探向车门开关的手,猛地停顿。   对厚,我会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我掉进海里吗?   从哪里来,从哪里回去……   也许,可以试试。   田蜜薇收回手,揉上刷子颈背,梳理它的软毛,不再一心想逃跑。   起码找到一丝丝曙光,给予她方向。   无论可不可行,总要尝试了才能确定,不是吗?   见她不吭声,雷沛之视为默许,发动车子,开往蔚蓝海岸。   「羊叔叔,刷子怎么好几天没有来?」   蜜蜜失望的小脸,正仰高高看向他,小嘴红嫩嫩,微微嘟撅。   眼前,好像浮现另一张神似的脸蛋……   那张脸蛋充满委屈,泪水还挂着,上头甚至有他的手掌印。   「你也好几天没有来……」小女孩又抱怨着。   「蜜蜜,对不起。」他给小蜜蜜一个拥抱。   一声「对不起」,包含了太多。   不只对这只小的,同时也对另一只大的,虽然大只的目前行踪不明。   他来到田家,怀抱一丝希望,猜想无处可去的她,会不会走到「家」的附近?   但他失望了。   踏进田家之前,他把方圆几里的巷弄、树丛、车底,全检查了一遍。   只要听到猫叫声,他的反应都很激烈,冲过去把猫捉出来看,换来手背上伤痕累累,全是猫抓痕。   「没有那么严重啦,羊叔叔,干嘛说对不起呀?」小蜜蜜反过来抱他,短短的、细瘦的手臂,努力想环紧他,体温那么暖、身上那么香。   他轻摸她的发,梳弄那丝绸一般柔亮的触感。   「对不起,羊叔叔打了你一巴掌。」他小小声说。   「唔?」小蜜蜜听不清楚。   「羊叔叔是说……对不起,没带刷子来……它跑出去了,羊叔叔还没找到它——」   也还没找到你。   「咦?——刷子跑出去了?那会迷路耶……它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对不对?」小蜜蜜好焦急,揪着他衣服的小手,紧得都泛白了,「我帮你一起去找它!」   「蜜蜜,别担心,羊叔叔会把它找回来,不会放弃。」   不只是猫,更重要的,还有她……   小女孩还是很烦恼,眉头皱皱的,像硬吞一大匙苦瓜一样。   杨士伟认真握着她的肩,神情好严肃,但口吻好软,「蜜蜜,答应羊叔叔,以后长大,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离家出走!不可以只留下一张纸,就抱着猫跑出去,这会害大人很担心,好吗?」   小蜜蜜哪听得懂,点头只是给她喜爱的羊叔叔一个面子。   「好。」   「蜜蜜最乖了。」小脸蛋太可爱,他忍不住用脸去摩挲,蜜蜜被逗笑,也学他的动作,一大一小玩起蹭脸游戏。   「蜜蜜最喜欢羊叔叔了。」她最爱把这一句挂在嘴边。   「以后不管你有多气羊叔叔,都不可以一声不响走,羊叔叔找你找到快累死了……你到底在哪里?」最后两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好痒哦!」小蜜蜜咯咯笑不停,杨士伟却完全笑不出来,他只想叹气。 第六章   ……你能去哪里?   在这个你才七岁的世界,除了你家和我家,还有哪个地方是你所熟悉的?   唉,等一下再继续开车去找人吧,否则他根本难以安心。   「离我女儿远一点。」   森寒的嗓,从两人背后冷冷传来。   蜜蜜她爸双臂抱胸,表情近似冰雕。   眼前,那一大一小的距离有多近,爸爸额上的青筋就有多暴凸。   还给我脸贴脸?!信不信我告死你!   爸爸把女儿抢回身边,像要消毒一般,也用脸去蹭女儿的,要把杨士伟的气味盖掉。   「不要——爸爸脸好刺!蜜蜜不喜欢——」女儿根本不买帐,被胡碴磨得不舒服,小手直推爸爸的脸颊。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爸爸大受打击,于是,只能迁怒。   倒楣鬼,非杨士伟莫属。   「听说你跷班好几天?我派你去『苏氏营造』,不是让你打混摸鱼!」   「我实在没心情工作,根本坐不住。」杨士伟没有任何狡辩,全部坦承。   「就为了走丢一只猫?」   向来以工作为重的大老板无法苟同,加上方才遭女儿嫌弃——后者,比重占九成——让大老板面目微狞。   「呃……」还有你的宝贝女儿。这句话他哪敢说?   说了,死路一条。   要是被爸爸知道,他打了自家宝贝一巴掌,他今天也别想走出这扇大门。   「猫主人也离家出走了。」杨士伟只能这样回答。   「小薇走了?」蜜蜜她妈恰巧由厨房出来,接话问:「为什么?」   「一些误会……是我的错,我以为她偷东西,不认错,还扯谎,所以……我打了她一巴掌。」杨士伟羞愧低头,深切反省过。   歉疚的眼神,落向天真无邪的小小脸蛋上。   蜜蜜她妈很惊讶,「你打她?士伟,你……」男人打女人,根本没有任何狡辩立场,直接黑掉!   「你不是说她像蜜蜜?怎么出得了手?!」蜜蜜她爸一脸唾弃。   换成他,打蜜蜜像在打自己心肝一样,就算只是外表相似,也很难动手。   杨士伟重重叹口气,抹了抹脸,「我一出手,马上就后悔……」指节上的伤,还是明显的瘀紫色。   那时,不相信她是蜜蜜,掴向她的那只手,恨不得断掉算了。   现在,信了她是蜜蜜,未来的蜜蜜,那只手,挫骨扬灰都便宜它了。   「就算我向她道歉,也得先找到她的人,我连她会去哪里都没有头绪,她根本不是这——」杨士伟停了声,将那句「她根本不是这个年代的人」,锁进喉头。   原来,她只能用「失忆」诓他,是因为她害怕,没有人会相信她。   害怕说了,反而被当成疯子……   有口难言,就是她的感受吧。   他完全尝到了。   「她失去记忆,还一个人跑出去,太危险了!要不要报警协寻?或者我们也帮忙找!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蜜蜜她妈是行动派的,嘴里还在说着,人已经轰然而立,完全不顾自己挺着几个月身孕。   「你当心一点!」蜜蜜她爸第一胎没尝过的「孕期」等待,全补给这第二胎,对老婆的一举一动,自然加倍紧张。   「我没事,现在小薇的事更重要!」   「老板娘,我自己找就好,你不要出力……」杨士伟绝不敢劳烦她。   「我身体很健康,宝宝也健康,不妨碍找人的工作——」   蜜蜜她爸干脆把老婆圈进怀里,将她困在他大腿上动弹不得,他手劲是轻的,要老婆别冲动的低哄,也是软的。   独独瞪向杨士伟的眼神,像两道冷箭,「我记得你那栋大楼,配有最先进的监视器,你去调来看了没?查她往哪条街走,把整条街的监视器全调过来,一条一条找!」   「对,这一招,我没想到……」杨士伟猛地击掌,恍然大悟。   心急果然坏事。   这么简单的做法,他竟然忘了,还傻乎乎开车乱绕。   「坐着干嘛?去呀!」   快滚!没看到他的老婆和女儿,全都一脸很想帮忙找人、找猫吗?   杨士伟不用谁来催促,他比任何人更急,一秒都无法多等。   海面一望无际,碧蓝中带着银白色日光,一点一点,如星河闪耀。   坐在海岸边的田蜜薇,已经停留了很久。   脸颊晒得通红,海风吹乱着发,衣裙翻腾飞舞,让她看似加倍纤弱,仿佛风势再大些,她就会被刮入大海里。   如果是那样,她还觉得省事点。   「风好小哦,还要坐多久,才会被吹下去?」风吹得她的声音在发抖。   「喵……」猫爪紧紧攀在她胸前,害怕的程度不亚于她。   「我实在不敢自己跳,万一回不去,反倒葬身海底……」她咽咽口水,光想腿都发软。   想跳海,不为求死,只求能回到她的世界。   可是没人能担保,这一跳,成功机率有多少?   弄个不好,几天后,成为被打捞的浮尸,多划不来呀。   她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有好多事要做——   「忘了问妈妈,她那次遇上的小穿越,最后怎么平安回去……」   早知道她会和妈妈一样,碰见「回到过去」的事,她绝对把细节问得更详尽,一字不漏。   这种事她听过,自小到大,妈妈当成床边故事,说过不下十遍。   「妈妈真的回到爸爸身边?爸爸变成了小孩子?他有没有很可爱?」听故事的娃儿问题多多,小脸发着亮,充满好奇。   「像你一样可爱呀。」妈妈轻捏她的脸蛋,把娃儿逗笑。   「妈妈为什么会回到爸爸是小朋友的时候?爸爸不是比妈妈老?爸爸是小朋友,妈妈不就变成小baby?那我呢?我在哪里?」   「妈妈也不知道,妈妈前一秒还在医院,努力要把你生下来,可是好痛、好痛,痛到妈妈昏过去了,再醒来,就被送到爸爸身边,也才发现爸爸变成小朋友……」   那样的床边故事,她深信不疑。   因为她求证过父亲,证实母亲那一段小小穿越,的确存在过。   穿越也会遗传吗?唉。   有过这种见闻,对自身的处境她才能处变不惊,虽然不能说她完全不怕,至少她是被熟人捡到,运气算很好了。   想到那位「熟人」,眼眶又热、又酸,她强忍着,不让那股酸涩化为泪水。   田蜜薇深深吸一口气,抱紧刷子,变换姿势,改坐为站,再仰头,对着蓝天喃喃自语:「如果掉进海里,是我回去的唯一办法,祢就赏我一阵狂风,把我吹下去!」   心一横,眼一闭,她等着老天爷的「处置」。   突然,海风骤遽,呼嚣风声大作,她险些站不住脚,强大风势一推,失去重心,她整个身子倾向另外一边——   与海风抗衡的力量,将她前倾的身势,猛然往后拉回!   她惊呼,连人带猫落入雷沛之怀里。   「你站得太靠近了!」低斥声由她头顶上方传下,并迅速把她带离崖边。   「哦——差一点……」田蜜薇发出惋惜声。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指责,我坏了你的好事?」雷沛之对于她的反应,先是疑惑,而后转为愤怒——在他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些许讯息。   他细眯起眼眸,表情因而增添冷厉。   「你该不会是打算……跳海?」   呃,不算跳海,她是等着被吹落海,两者差很多,虽然结果是相同的。   「为爱情自杀的女人,最蠢。」雷沛之的批评毫不留情,而且狠。   她完全认同。   为情自杀,无论男女,另外一方隔没几年另结新欢,继续过他(她)的人生,那颗坠落的痴心,谁还记得?   只剩下父母承受一辈子丧子之痛,永远难以平复。   她没这么笨。   但似乎……她被误会成那种笨蛋了,所以雷沛之才一脸凶狠。   「就为了和杨士伟的争吵,你不珍惜生命,以为『死』能让他痛吗?!」   她来不及澄清,他继续骂。   「痛的人,只有你!从岸礁一路往下滚,你将先撞断全身七成的骨胳,或许你还没掉进海里,脑浆已经流光,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会像被一百个拳击手狠揍过,该凹的凸、该凸的凹,面目全非——」   为了恫吓她,雷沛之故意说得血腥,不仅不修饰用词,更加油添醋,要她光是听,都不敢再去做傻事。   不只对她说,也对它,吓得刷子往她怀里蜷。   要是一起滚下海,她的下场,等于它的下场!   「然后滚入海中,有大群的鱼向你游来,先啄食你的眼珠和嘴唇,你就如同一块嫩肉,好吃的、能吃的,它们不会放过。剩下的部分,因为浸泡海水变得浮肿,胀成两倍大——   他紧睨她的表情,看她面露愕然,不发一语,应该是怕了吧。   怕,才不会去尝试那后果。   雷沛之终于满意,准备停下训斥,哪知道,下一秒,她却是笑了出来。   「原来……你这么会吓人耶。」   田蜜薇确实惊奇。   她印象中,「雷沛之」所代表的,除了阴沉,少言,城府深、听不懂人话拒绝……像这样噼哩啪啦数落人,还动用了幼稚的恐吓,她是第一次看到。   「我正在教训你,你还敢笑?」   他的脸没有一点笑意,紧绷、严肃……以及——臭。   「呃……」她马上收起笑,垂下头,差点忘了,他本性里还是她怕的「雷沛之」。   「下回再让我看见你做类似的傻事,我真的会『动手』教训你,而不是念你几句就放过你。」   「我不是要自杀……」   「眼睛都闭起来,一手抱猫,一手平举,身体前倾,我不知道那举动还能称之为什么?」   「……吹海风呀。」她仍在辩解。   「走,进屋里去。」他不容她抗拒,拉着她,朝临海而立的独栋别墅走。   那是雷沛之名下的产业。   她对那里是熟悉的。   无数的巧合之一,她落海当天,就是受雷沛之邀请,到这处别墅参与私人酒会。   这里,是事件的起点,她相信,也可能是事件的终点,所以她才愿意暂时在雷沛之的别墅里住下。   「既然他不珍惜你,你犯不着为他感伤,我更不打算让你回他身边,他能给你的,我全部也可以,选择我吧。」雷沛之一边拉她走,一边做出宣告。   「我说过了,我不可能喜欢你——」她想抽回手,偏偏力量不敌他。   「等你忘了他之后,你会的。」雷沛之自信十足。   不管身处哪个时空的她,都弄不懂雷沛之,弄不懂……他为何喜欢她?但她非常笃定自己的心意,对于杨士伟的心意。   「绝对不会,我只喜欢他……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   对,她喜欢杨士伟,喜欢着她的「羊叔叔」。   儿时的「喜欢」,早已悄悄变质,不再只是一句童言童语。   从女孩开始懂了「喜欢」的定义时,她才明白,她对杨士伟的倾慕,不单单是晚辈之于长辈的尊敬,而是「爱情」。 第七章   「你不过几岁,说什么『好久』?半年?一年?」雷沛之嗤笑。   「我的感情事,你没权利评断!」   「与我有关,我当然有权,毕竟上一段的感情要断干净,和我的下一段感情才能展开。」   「我有答应跟你交往吗?」没有!完全没有!这男人有妄想症?!   「我说过,你会的。」雷沛之自信一笑。   亏她对他有一点点的改观,在他这几日的君子表现……但他还是他,让她困扰的雷沛之。   不听别人拒绝的雷沛之!   「放开她!」   通往别墅的小径旁,窜出了杨士伟,发出吼声的同时,拳头也到了,精准赏在雷沛之脸上。   两个男人就此开战,你送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你呸我一句「畜生」,我啐你一个「禽兽」——   「你们住手!不要打了!」   而田蜜薇只在一旁纳凉,呀不,是呐喊——她站得有点远,以免惨遭误伤,换来一顿皮肉痛。   两只杀红眼的家伙,足足打了五分钟,才喘吁吁停手,对峙,互瞪。   两人嘴角带血,脸颊有拳印,等明天转为瘀青时,绝对很精采。   刚刚喊着要两人住手的田蜜薇,早在三分钟之前,已经退到树荫下,烈阳晒不到的地方,摘了根草梗,和刷子玩挠痒痒游戏,一副自得其乐样。   反正没人要听她的劝,爱打去打,打累了,自己就会停手。   瞧,两人不正乖乖走向她?刚可是没人有空理她咧。   「打完啰?」她头也不抬,知道两人来到她身旁。   「野蛮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雷沛之冷哼,脸颊牵动着痛。   「你掳猫绑架人,揍你,便宜你了!」由监视器画面里,雷沛之的恶行,杨士伟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得怒火中烧。   「只为无聊的争吵,让女友红着眼眶,一脸无助,孤零零走在街道上……这样的混帐男人,被我打成猪头,也算对你客气了。」雷沛之回以冷笑。   杨士伟哑口无言。   「你们还要再吵吗?那我先回去了。」田蜜薇不想耳根子不清净,抱起刷子,打算离开。   「你要回哪里去?」杨士伟追上她。   「她暂时住我家。」雷沛之替她回答,换来杨士伟一瞪,不过很快地,他视线重回她身上,懒得多理雷沛之。   「跟我回去。」杨士伟用着请求的口气。   她走了一段距离,慢慢停步,仰头觑着他。   「你不怕……你家的东西又被我偷了?」   她还在生气!   杨士伟自知理亏,只能赔不是,「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怀疑你,对不起,我们回去好吗?回去再慢慢说——」   「……」她抿嘴,没马上答应。   直到他声音放更轻,微小得像呢喃,喊她:「蜜蜜……」   「你相信我是?」她微讶地问。   「我不想相信,因为太荒谬了,但是……」   无论前头说了什么,只要「但是」这两字出现,代表的是对自己的认知全盘否决。   他不想相信,但是,他相信了。   有太多迹象,逼他不得不信。   「说不定我骗你的,只要一提到你家『蜜蜜』,你就会心软,我才突发奇想,打算冒充她。」她试探说着,眼神紧盯他。   「一模一样的金饰、一模一样的眼神,你给我的那份熟悉感,我总算知道从何而来了。」   难怪,他老是觉得……她像大一号的蜜蜜。   她不只是「像」,她根本就是!   「我还有好多疑问,需要你一一解惑,你只身在外,我很不放心……」杨士伟稍顿,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你在雷沛之身边,我更不放心!」   他表情太认真,害她笑出来。   爱操心的羊叔叔,真是久违了。   田蜜薇往回看,雷沛之并没有跟上。   他的高傲,不允许他像个累赘的第三者,介入别人的感情争执。   他太有自信,认为到最后,她会向他走来,投入他的怀抱。   可惜,雷沛之料错了,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的,只是那两人越走越远,身影越显越小……   「比起以后的他,现在这个『雷沛之』勉强好一点点。」她说。   可见劣根性只会越养越茁壮。   「以后的他?……你和他还会有牵连?」杨士伟眉头皴起。   「嗯,他追求我,追得很勤。」   杨士伟先是一怔,接着是重啐:「追求你?!十几年后他都几岁了?!老不修!」   现在的蜜蜜只有七岁,雷沛之不止二十七岁了。   想吃嫩草,不嫌牛嘴太老吗?   杨士伟更加笃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带她离开这里。   离雷沛之有多远,就多远!   「你没答应他吧?」他问的是未来发生的状况。   田蜜薇摇摇头,「他不是我喜欢的人……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后。」   「对,他配你太老了点,也不想想他大学时,你出生了没呀?当你爸都够格了。」杨士伟语气酸溜溜的。   她看了他好半晌,幽幽轻叹,声音好浅:「这也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年纪——   「什么?」杨士伟没听清楚。   「没有。」她不想告诉他,在未来……她向他表白过,他却不接受。   他说:你太年轻,误以为这是爱,事实上你不爱我,你只是喜欢被宠的感觉,所以产生了混淆。   我只把你当成孩子,对于一个从小看到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产生爱情?……我会先被你爸剁掉吧?   你就像我女儿一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单纯的「亲情」那种喜欢……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真心喜爱的人,羊叔叔这种老男人,你看不上眼。   听得她眼泪直掉,几乎心碎。   「你在这个世界,目前也只剩下我,知道你的存在,你想回去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光凭你一人,太孤立无援了……先跟我回家,我们再来一块儿想办法?」他将她当成七岁的蜜蜜,语调无比温柔的哄着。   田蜜薇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不忍让他为难。   况且在他身边,她确实才感觉安心,可以全心依赖。   他突然伸手,摸了他掴过的脸颊,虽然上头早不见半点痕迹。   「对不起,动手打了你。」   这句道歉,迟了好久,一直悬挂心上。   「没关系啦,那时……你一定觉得我真是坏透了,不但偷东西,还拿你最疼爱的蜜蜜当借口……」她故作轻松,耸耸肩,「反正也没有很痛。」   脸是真的不痛,心还比较疼一些。   「你应该早一点告知我,呃,挑一下时机……不过,是我不好,没什么能辩驳的。让你打回来?」   他凑脸过来,要她一报还一报,至少他才能释怀。   他这姿势,只会让她想偷亲,哪可能舍得打。   「不要。」她迅速拒绝,并且扭开头,才能制止自己付诸行动。「……你是长辈,我怎么可能打回来?」   她怀里的刷子倒很乐意帮助,「喵!」我来!   猫掌还没挥出去,被她牢牢抓住,不许它动手。   杨士伟眼神充满欣慰,仿佛母鸟见到子鸟展翅高飞,那种心满意足以及成就感。   「长大后的你,也是个懂礼貌的乖孩子……我本来还满担心,照你爸的宠法,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宠坏,变成了公主病,幸好……」   依然是他心目中的乖宝宝、小天使,没变。   只是……他刚好像瞄到乖宝宝翻了翻白眼?   绝对是错觉。   两人走回停车处,他替她开车门,她坐进去,不一会儿,车子发动,开往返家方向。   嗓?好像忘了什么?……算了,一定是不重要的——杨士伟和田蜜薇同时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海风吹过雷沛之发梢,他突然觉得好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所以……你是连人带车摔进海里,以为自己快溺毙时,却胡里胡涂来到这里?」   杨士伟最想弄懂的,当然是发生在她身上,难以解释的不可思议。   于是一回到家,他替两人各泡一杯咖啡,在客厅坐定后,他就开口问清始末。   田蜜薇也不用再瞒他,将事件重新回顾一遍。   「好像有看到一道白光……我记得,我沉入白光中央。」   结果再回神,那道白光,变成他的车头灯。   过程她无法详述,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而言像是梦,虚幻且混乱。   「你那时去参加酒会?」   「嗯,说来好巧,还是雷沛之举办,地点就在我们刚离开的那里。」   一切一切的「点」,冥冥之中,默默串连起来。   「你坐的那辆车,刹车失灵?」   「车子并没有发动,它处于静止状态,应该是手刹车忘了拉,加上停放的地方有点坡度,才会滑动……」   「你待在车里干嘛?怎么不赶快逃?」   呃,我忙着哭。   躲进车后座,泪水奔流,哭得无暇顾及其他。   因为……就在十分钟前,我鼓足了勇气向你表白,惨遭你拒绝,又在转角处遭雷沛之强吻,所以我躲起来,想找个地方哭。   这些太丢脸了,她不想让他知道。   「遇上危急情况,吓傻很正常,换成是我,也不见得反应过来。」   她的沉默,教杨士伟误以为她余悸犹存。   不忍她回想,于是他替她说下去:「不过,比起溺水身亡,还好你被送来『这里』,至少人平安无事。」   他不敢想象,若她葬身海底……   这假设太可怕,几乎令他一颤,他拒绝往下再想。   「我爸妈说不定以为……我已经死了,正伤心难过,偏偏我又没办法连络他们,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田蜜薇好无力。   她是备受宠爱的幸运儿,正因如此,她的离奇失踪,会带来多大的震撼和伤痛,可想而知。   「我妈会哭不停,把自己身体弄坏怎么办?」她最担心的莫过于此。   「连老板都会哭吧。」杨士伟做补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更或许,未来的「他」也正哭得死去活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   他虽不是她父母,毕竟也是她的「羊叔叔」,失去她,他同样难受。   杨士伟试图缓和气氛,用着噙笑的声音道:「我倒有个方法,过几天,我去田家串门子,当成说笑一样,跟他们提一提——」   他朝她眨眨眼,俏皮说:「要是以后的某年某日,蜜蜜意外落海失踪,要他们别担心,蜜蜜应该是穿到了哪个安全的地方,正努力想回去。」   他把她当成七岁的蜜蜜,用起哄小孩的口吻,却忽略了眼前这女孩,已经不是扎着小甜甜啾啾发型,身穿漂亮童装的丫头。   「我爸会骂你哦,骂你胡说八道,诅咒他宝贝女儿。」田蜜薇终于露出笑靥,浅浅的,小脸阴霾渐散。   「对,你爸真的会。」他苦笑附和,「你那个爸呀……」简直是病态的「好爸爸」。   「他很疼我的。」   「是呀。」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哪家爸爸这么「超过」。   「你也很疼我的。」   她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向他,眸里很认真。 第八章   「那是当然的呀,你又乖巧又贴心,和你爸完全不同,羊叔叔不疼你还疼谁?你要是我女儿,我也把你宠上天去了。」他笑说。   他都打算好了,以后的遗产全留给她呢。   反正,他没准备结婚生小孩,后事一切从简。   她仍是瞅着他看,一眨也不眨。   他竟然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毛。   七岁的蜜蜜,虽然也会这样看着他,眼底跃动着崇拜,但小孩子的眸光,天真、单纯、一闪一闪亮晶晶。   二十三岁的蜜蜜,眼中……多了些什么,他不是很想证实。   商场打混多年,他一点都不迟钝,知道何为爱慕、何为倾心,从双眼分辨一个人的情绪,他太擅长了。   在不知道她是蜜蜜时,他就隐约察觉,她似乎喜欢上他。   只不过,他认为那是她失忆之下,把他当成救世主的「喜欢」,不需要当真。   可是现在,「蜜蜜」那样看着他……用一个女人看着男人的目光,他好不习惯——不对!不对!是他多心了,她是「蜜蜜」呀!长大了,变漂亮了,才害他产生错觉,她的眼神还是七岁时的纯粹,对,是这样!一定是!   杨士伟避开她的眼,不着痕迹走到酒柜前,拉开小抽屉,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对了,这个还你。」   「我的金饰?」   「嗯,你的。我自己弄丢的那条,已经找到了,我还没弄清楚状况,就指控你偷东西,简直不可原谅。」   她把金饰戴回颈上,百般珍惜摸了摸它,「是我没告诉你实话,你看到两条一模一样的东西,会产生怀疑也很正常,你不要再自责,我们一笔勾销,好吗?」   「嗯。」他当然同意。   毕竟大部分的错在他,能一笔勾销他求之不得。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回去?万一……回不去了,又怎么办……」   田蜜薇喃喃说着。   她的心里不可能不害怕,即便她没有被丢回几百年前,面对一大群古人,这个时代有她熟悉的人,便利性不亚于她的时代——   但,她不属于这里。   消失——   消失的那一方,会到哪里去呢?   是平安回到属于她的世界,还是……不见了,永永远远,谁也找不到?   我不知道,这种事……谁知道呢?   万一被送到别的地方,另一个没有你的时空……   我根本不敢试。   她那时,缓缓说着。   他也不敢让她试。   任何的「万一」,他都不敢赌。   只能小心翼翼藏着她、保护她,就连被下属取笑,他也在所不惜。   「金屋藏娇?你乱说什么呀?」   杨士伟失笑,停下书写的笔,抬头望向开口邀约聚餐的下属。   杨士伟做人太成功,下属下班的小酌聚会,不忘算他一份,毫不介意他的「上司」身分。   不过,杨士伟刚婉拒完,就得到下属一句——你金屋藏娇厚?家里有人等你吃晚餐?   「不然你以前总说,『反正回到家,不是窝沙发,就是看电视,一起去聊聊也好』,最近干嘛都不去了?」下属很有怨言。   杨士伟不出席,一大票女职员也不去,还有啥乐趣?   代表回家后,不只剩下「看电视」这种无趣乐子嘛,往「爱情」上头想,百分之九十准没错。   人呀,只有遇上爱情时,才会狼心狗肺,把友情抛一边,约都约不动。   见色忘友,是句铁铮铮的至理名言。   「『娇』是没有,但有人在等,是真的。」杨士伟也不扯谎。   他自己没能看到,唇角那抹笑,沾了蜂蜜一样,多么的甜,下属倒瞧得一清二楚。   看来,要拉杨士伟成为饵,多钓几名女同事出席,机率微乎其微,不过下属仍做出挣扎——   「杨先生,拜托啦!你去露个脸,喝一杯威士忌,花不了你多少时间嘛,我请客好不好?」   下属开始软硬兼施,用哀兵、用利诱,要他这块肥美的饵食,帮一大群男同事谋取最大福利。   杨士伟清楚下属的打算,不好太坚持。   「就一杯?」   「就一杯!」下属猛点头,只要杨士伟答应,他马上和全体男同事集资,出那一杯酒的钱。   「好吧,一杯就一杯。」杨士伟基于同事情谊,同意了。   下属振臂欢呼,立刻到办公室宣布,接受女同事的热烈报名加入。   最后坐进酒吧的人数,是四十三个,二十二个男性,二十一个女性。   「……你用了两分钟,喝完一杯,就和大家说拜拜?」   接到他打电话回家,说会和同事聚餐,晚些才返家的田蜜薇,微波炉里的义大利面还没热好,杨士伟已经踏进厨房。   她赶快再多加他一份,怕他没吃晚餐。   结果,他外带了酒吧的招牌餐,牛肉汉堡和洋葱圈。   「我也只答应他们这样呀。」他扯扯领带,松开两颗扣子。   「你可以和同事坐久一点,我顾家没关系的,有刷子陪我。」她不希望因为她,改变「他的生活型态。   「跟他们喝不怎么有趣,聊的全是工作上的事。」而他,下了班最讨厌的,就是和工作沾上边。   还不如回家陪她,要有趣许多。   知道她会等门,知道她引颈期盼他回家,他就不想为了闲杂事害她多等半分钟。   「那我跟你喝?我记得冰箱里有几罐啤酒。」田蜜薇跑去翻冰箱,真的抱出三四罐来。   「你会喝酒?」正在摆盘垫和叉子的杨士伟,微讶抬头。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第一次去夜店喝酒,还是你带我去的。」当然是不敌她的央求,他才答应她。   「……你爸会放过我吗?」他帮她接手啤酒罐。   她呵呵轻笑,转进厨房,又端出热好的义大利面,摆上桌;不是饭厅的圆桌,而是客厅的长几,方便一边看电视。   「那是回来以后的事,我喝醉了,不是很清楚,是应亚隔天偷偷跟我说……你被爸爸骂得好惨。」她吐吐舌,脸上有一点点歉意。   「我不意外。」   带老板的心肝宝贝去夜店,见世面?   他光用想的,都能知道老板的火力会有多旺盛。   那个敢带她去喝酒的自己,杨士伟发自内心佩服。   「我在夜店喝到人生第一杯调酒,甜甜辣辣,闻起来像果汁的飮品,很好喝,我很喜欢。」   「我害你变成小酒鬼了?」   看她打开啤酒,喝了一小口,脸上表情像猫喝牛奶一样满足,还伸舌舔舔嘴角。   他笑容一紧,感觉先前下肚的那杯威士忌正在燃烧,浑身有些热。   酒的后座力现在才发作?   「先吃东西,要喝,也等肚子吃饱了再喝。」他拿走她手上的啤酒罐。   「哦。」田蜜薇乖乖咬了一口汉堡,嚼两下,趁他不注意,又悄悄配一口啤酒。   「我哪来的胆量带你去夜店?不怕路人搭讪你?」   「有你在场,哪有谁敢靠过来?就算有,靠过来的几乎都是女生,被搭讪的对象,是你。」提到往事,田蜜薇睨来的眼神仍旧颇幽怨。   「我应该没有弃你于不顾,忙着和女人调情吧?」   「你没有。」   「那就好。」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见色忘小孩的人,有蜜蜜在身旁,他照顾她都来不及了,很难再分心吧。   尤其长大后的蜜蜜,超乎他想象的漂亮,她一踏进夜店,不知有多少双惊艳的色眼,牢牢锁住她吧?   「你只是来者不拒,谁上前攀谈,你都能聊上好几句。」她连灌好几口啤酒,咕噜咕噜咕噜……才能冲散喉头酸意。   1罐330ml的容量,一会儿就喝光了,她又打开第二罐。   他并不在场——几年后的事呀,现在的他哪有办法辩驳?只能根据她的描述,替那一个自己解释。   「那是礼貌性的交际。」   「要不是因为我在场,卡着碍事,或许你会看中哪一个,邀她一起坐,尽情地喝酒谈天吧。」她瞟来的一眼,又是那么充满怨念。   「我不会啦,我没这么博爱。」   「我觉得你会!」咕噜咕噜……   「没发生的事,你光凭『觉得』,就准备定我的罪吗?」   「因为你对她们那样笑呀!笑得好像欢迎她们扑过来一样!尤其是穿黑色紧身小洋装的那一个——」她手握啤酒罐,不满地敲桌子,每说一个字,叩叩声就激动传来。   由声音判断,第二罐也早空了。   穿黑色紧身小洋装的那一个?哪一个呀?他真是最无辜的犯人,未来发生的事,今天就先受审。   「我为了这种事,生了一晚闷气,猛灌调酒,你却不知道我气什么……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气什么。」   敲桌声慢慢停了下来,她的表情也缓缓转变,不单单是酒精的力量,烧出满脸通红,还有讲话的速度逐渐放缓,像自言自语。   「……光看见美丽的女人朝你靠近,用着好娇、好媚的嗓,跟你有说有笑——就有一把火在我脑袋里闷闷地烧,烧得我头好痛。」   她露出的表情,痛的,不只是头,还有心。   「你喝醉了。」   无论是这个她,或是未来在夜店的那个她。   田蜜薇眼神迷蒙,焦距微微涣散,看着他,目光却又不像落在他身上。   「那时你也是这样说……我最后只记得这句话,其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她咯咯笑了几声。   「对一个刚成年的毛大人来说,第一次的灌酒,下场自然是沦为醉鬼一只。」杨士伟也很想笑,因为她的醉样乱可爱的。   看来,她的酒量完全没有长进,两罐啤酒就解决她,真快。   「我一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丢脸,后来你好久都不理我……」   「是不是我在夜店大吼大叫?还是又哭又闹?」   「是不是我揍了那些女人,叫她们不要接近你?」   「是不是我抱着你,说你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抢?」   「是不是……」   她开始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自怨自艾……   杨士伟没办法回答她。   他又不在现场,不,在现场的那个「他」,还得等个十几年,才有机会相遇。   目前,他只能看她每问出一句,就往他挪近十公分,像「七夜怪谭」的鬼贞子可爱版——步步进逼,把他逼到沙发边角。   问到最后那句「是不是……」时,她已经近在咫尺,仰头直勾勾看他,还持续在移动。   「是不是……我做了惹你生气的事,你不开心了,你才慢慢疏远我?虽然你表现得很不明显,但我就是感觉到了!你……」   田蜜薇已经「爬」上他的胸口,为了把他看得更清楚,不让他在眼前晃动。   「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就算你在夜店大闹,我也不会生你的气。」他只能这么回答她。   按「羊叔叔」宠蜜蜜的程度,绝对不会错。   「真的?」她歪着头,茫醺的眸带着一丝不确定。   「真的。」   得到他的保证,她咧齿笑,模样稚嫩而美丽。   「我的羊叔叔……最好了。」   那个「好」字,是甜的——为何他知道?因为那个字,消失在他嘴里! 第九章   伏在他胸前的她,轻轻抬起头,朝他唇上一啄。   柔软的唇瓣,带点酒的辣,带点酒的香,带点她自身淡淡芬馥的味道。   杨士伟还来不及反应,不,是像被雷劈昏了,整个人僵直,无法动弹。   那一啄,加深了。   嫩唇张得更开,含 住他的下唇,先是吸吮,又松开,再吸吮……   每一回的退开,都迎来下一个更深的含吮。   甜美地反复着品尝的动作,笨拙,但认真,努力做这一件事。   然后,维持这个动作,瘫软在他身上,嘴衔着他的唇不放。   她醉得睡着了!   又过了五秒,杨士伟才惊觉回神,还是拜刷子一声猫叫。   他头后仰,四唇终于分离,她微张的嘴,滑过他的下巴、喉咙,随她脑袋枕靠他肩窝,最后停在锁骨。   她的呼吸暖暖发热,拂在他皮肤上,快烧出一大片的火。   电视柜的某格柜子里,刷子舒服蜷卧着,像只布娃娃,只是此刻那对猫眼又大又亮,把刚刚那一幕全都看仔细了。   他突然感觉心虚,竟对一只猫解释:「她喝醉了,把我看成下酒菜,才会凑嘴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喵喵。」我又没说什么。猫尾晃两下,发现没啥看头,又重新闭上眼,懒得理他。   她压在他身上,他没敢动,怕吵醒她,更怕她一醒来,唇又贴过来……   她停留在他唇上的触感,久久没消失。   「该不会……夜店喝醉的那一次,你也对『我』做这种事吧?……老人家的心脏哪能负荷呀?不逃才有鬼——」   二十多岁的他,「羊叔叔」资历不过七年,已经受惊吓至此,躁乱的心跳撞疼了胸口。   四十多岁的他,二十三年资历的「羊叔叔」,一定加倍惊慌,真是难为他了。   被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酒后偷袭……   杨士伟缓缓吁出一口气,尽可能不让胸膛起伏强烈,但心跳的强度,他控制不了。   另一项控制不了的,还有吁息之后,那一声低叹般的呢喃:「为什么你要是蜜蜜呢?如果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只是一个在雨夜之中,他捡回来的普通女孩。   或许,他会愿意为她去尝试,「爱」这种可怕的玩意儿。   或许,他会试图相信,他懂得爱人,也还能被爱。   因为是蜜蜜,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全都没有了。   因为,她是蜜蜜……   他勤于「约会」的事,田蜜薇很快知道了。   知道了次数、知道了对象,知道了他打算用这种方式,要她放弃爱他。   田蜜薇外貌像母亲,甜似蜜糖,第一眼,直觉认定她是温柔娇娇女。   但骨子里,父亲那方的霸道基因,仍是存在的。   所以,十六年后的她,不想未战先败,胆敢向「羊叔叔」告白,将自己的心意,倾诉得一清二楚,即便……惨遭拒绝。   所以,回到十六年前的她,不把话摊开来说,一味沮丧低落,不是她的个性。   要痛哭,也得先战斗过,失败了,再来号啕。   田蜜薇坐在客厅,抱着刷子等门,像个等夜归丈夫的妻子。   钥匙插入声,门锁转动,刷子耳朵动了动,抬起头,往门方向看。   杨士伟回来了,一眼看见在单盏灯光下,被微弱光线包围的她。   「蜜蜜,还没睡呀。」   几天的冷静和闪避,让杨士伟比较能面对她,而不再被那一吻给占据满满。   而且,他比自己所以为的,还更想见她。   虽然,他在心里死命否认。   田蜜薇瞅向他,不发一语,看他刻意挤出的微笑,他走近长桌,放下一盒外带的小点心,是巧克力蛋糕。   他逃避归逃避,吃到美食,总不忘带一份回来给她,之前他都是摆进冰箱,并在冰箱外留张纸条,提醒她吃,今日第一次当面交给她。   「我先去洗澡……」   他打算「澡遁」,准备快快闪进浴室,才转身,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喝醉那天,对你做了什么?」她开口,不走迂回,直捣核 心。   「……」他一默,迟了五秒才回答:「没有,你睡着了。」睡在我身上!   那五秒沉默,明显是说谎。   于是,她又大胆猜:「我强吻你?我对你说『我爱你』?我告白了?我撕了你的衣服,上下其手?」   杨士伟的表情瞬间僵硬,她确定方才猜测的选项里,有一个中奖了。   接下来,她逐项细问,要揪出主因,从第一个开始:「我强吻你?」   他嘴角微微抽 动,很细小,但她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知道了?」她一顿,脸腮染红,「知道……我偷偷爱着你?」   他抿唇不答,毫无心理准备她问得这么直接,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也无用武之地。   「而你的答复,就是和雷静之……更密集约会?」她脸上的红彤又逐步消退。   他这么恨不得让她知道,他对她有多避之唯恐不及?!   杨士伟找回声音,试图轻快的说:「只是突然觉得……静之或许很适合我。」   他不是自私的男人,不玩欺骗手段,他与雷静之把话说开,一句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我不结婚、不喜欢女伴太缠人、不排斥女伴多交往几个对象,比较谁优谁劣,从中去挑选她的真爱,以及我工作忙,不会费太多时间在感情上……」   雷静之喜欢他的干脆,也坦言:   「我欣赏各式类型的男人,乐于周旋其中,享受被追求的乐趣。我现在最欣赏你,想多认识你。我不缠人、讨厌男人管东管西,也不急着结婚,目前有四五个男人追我,我还在挑。」   如同商场谈判,你开出条件,我评估状况,彼此都同意下,再签名盖章。   两人做下了「那就试试看」的决定,在今天晚餐结束前。   「静之?」这称呼未免进展太神速了吧?!   田蜜薇觉得好刺耳,连要复诵这两字,喉头都泛酸。   「你……你不是向来强调你不婚吗?」   「不婚和交女朋友是两回事。」   「你……雷静之的丈夫又不是你!」在她的年代,雷静之早嫁做人妇!   「我不意外呀。」不都说了,他不婚嘛,若在「丈夫名单」之中,他才惊吓好不好?   「既然如此,你还跟她——」   「两人各取所需啰,交往时,彼此觉得快乐就好。」他耸耸肩,故意表现一派无所谓。   田蜜薇神情受伤,皱着眉心,眸光黯淡,却鼓足了勇气,问他:「那为什么我不行?是我……就不行?」她的口气像快哭了。   「蜜蜜……」   「我也能跟你『各取所需』呀!你不结婚,我也可以呀!雷静之能做到的,我全都可以呀——」她伸手揪紧他的衣袖,急急说着。   「没有办法,你是蜜蜜,所以没有办法。」   眼泪在她眼眶里滚动,随她摇头的动作开始坠下。   杨士伟看着她的泪水,想住口,可是他逼自己狠下心。   「在我的年代,你才七岁,等到你长大,我都几岁了?别说你爸反对,就连我也没有办法接受。」   「我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她抽泣着。   他苦笑,「万一你明天就『回去』了呢?回去属于你……正轨的年代,回去那个和我相差十几年的年代?」   田蜜薇瞬间无言,无法做出保证的人,是她。   「万一我接受你的感情,不顾你停留时间的长短,放纵自己的心情,想爱就爱……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田家人?怎么面对儿时的你?」   他跟她说起道理,仿佛在教导无知孩子一样,耐着性子,口吻缓且温柔,就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说服不了她……也说服不了自己。   杨士伟把她搂进臂弯,不带情欲的拥抱,只单纯安抚意味,拍拍她的背。   「不是你不好,是你出现得太晚,你早个二十年出生,我一定会对你死缠烂打,追着你跑,把『不婚』的念头远远抛开……」   话完全不经大脑,田蜜薇直接脱口而出:「那我不回去了——」   他立刻制止她,「这种话,只有我这样的人——没有累赘、没有顾忌,没有谁会因为失去我,而感到悲哀——才有资格说『我不回去了』,你——不行。」   她有爱她的家人,会为她担心、为她祈祷,她绝对不可能忍心让他们不安及哭泣。   他带着一丝微笑继续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育幼院里又孤僻、又难相处。虽然我没说,但我偷偷把老板、老板娘和你当成家人,我不想破坏这样的关系,如果我爱上你,等于我亲手毁掉了那些……」   她哭了出来。   她想反驳他,想跟他说,她可以和他一起面对任何的困难……   可是豪气话谁不会说?万一真被他说中,她明天又给丢回「未来」,留下的他要怎么办?   以「羊叔叔」的身分,守着七岁的她,等她长大吗?   「我们维持这样的单纯,彼此关心、互相珍视,然后若你平安回家,我们还能是羊叔叔与小蜜蜜,什么都不改变。」   什么都不会变。   「那如果,我一直没能回去……被抛弃在这个地方,永远、永远也回不去了呢?」她仰首看着他,眼眸仍湿润。   这可能性并非没有,毕竟「回家」的方法,她还没找到。   杨士伟眼神一暖,似乎喜欢她这个「假设」。   但那样的喜悦藏得太快,不让她察觉,他内心深处,如此小小的希冀,确实存在着。   「那么,我们就在一起,一辈子。」   「分手?」   雷静之正叉着一尾虾要入口,听见杨士伟的说法,银叉在半空中僵住,红唇也忘了合上。   「嗯,抱歉。」   「距离我们交往刚满一天。」从昨天那顿晚饭算起。   「趁着还没浪费你太多时间,赶快告知你。」他的口吻,像是建材要换成另一种型号般公事公办。   在杨士伟以为雷静之手里的叉子,会直直朝他戳过来时,她放下叉子,脸上还算平静,似乎没有太意外。   「跟小女友又和好了?」她双手交迭,弧线完美的下巴抵在上头。   「嗯?怎么这样问?」   「先前你答应和我试试,我还比较意外,我当时就在猜,你应该是和小女友吵架,才会赌气做出劈腿的决定。」她微笑。   劈腿?……这罪名扣得好重,但他没有反驳。   「你自己没有发现,几次约会你都心不在焉,思绪不知道飘哪里去,根本不专心,有时与我的对话,答非所问——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把我放眼里的男人。」害她的征服欲被撩拨得发痒。   「呃,抱歉。」他重复第二次歉意。   他的思绪还能飘哪里去?当然是家里那只小蜜蜜……不,大蜜蜜。   雷静之倒是笑出声,娇嗓清脆。   「老实说,我不介意和小女友公平竞争,你可以比较之后再做决定,现在提分手,有点太早了。」雷静之又说。   杨士伟低笑,摇摇头,「不了,你的真命天子不是我,不需要在我身上耗费青春和感情。」   「你又知道你不是?」口气未免太笃定了,仿佛他能预测未来。 第十章   有个来自十几年后的证人,她说的话能不准吗?   他当然不能这样说,只能转移话题。   「前阵子,我确实情绪很乱,做了不少错误决定,无论是工作,或是私事……我现在冷静下来,趁不算太晚,赶快导回正途。」   「情绪乱的主因,也是她嘛。」雷静之很精明。   「是啦。」他不否认。   「真不懂你们男人,我哥也对她念念不忘。」   小丫头到底是哪里好?   论美貌,小丫头还不到倾国倾城呀,了不起漂亮一点点而已。   「你哥太老了!给我离她远一点!」心里话就这么吠出来。   雷静之秀气的双眉一挑,「我哥老?我记得,你和我哥年纪差不多吧?怎么,严以待人,宽以律己?自己可以和小女生交往,我哥就不行?」   「……」说漏嘴了。   「你倒不如说,她是你的,不许其他男人抢,会合理些。」   「……反正,叫你哥别妄想她,她永远不会是你哥的!」   哦哦,她在这男人脸上,看到浓浓醋意以及独占欲。   她好整以暇看他发着火,然后在她的注视之下,他也发觉这一顿火,烧得太过头,他深呼吸,冷静下来。   她又摆出习惯动作——双手交迭,下巴摆上去。   「我哥那边,我没办法多嘴,感情是他的,他要不要放弃,操之在他,我呀,只顾着管好我自己这边。」   「你这边的意思是……分手,行吗?」他也学她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雷静之眯眼笑,腾出手往包包内捞出一张金色帖子,拈在纤细指节间轻搧着。   「我本来打算找你当这次的男伴,带出去风光风光,追求我的那些男人,全都没你高,没你好看。」   「雷霆设计」五周年酒会,计画拓展客源,兼拉拢老客户——没办法,雷沛之得罪太多人,真要说对业绩毫无影响,是骗人的。   于是,身为公关主任的她,准备利用酒会名义,展现公司善意,扭转「雷霆设计」给人的蛮横印象。   虽然她很清楚,所有的坏印象,全拜自家哥哥所赐,怨不得别人。   「我还是可以充当这次的男伴,让你带出去风光风光,只要你答应分手。」杨士伟接过请帖,也回赠她一记笑,笑得比她更甜。   「人称温文儒雅、手段漂亮、脾气好到不能再更好的『羊秘书』,实际上你是只狼吧?一点也不柔驯,一点都不好欺负呀。」   「在暴龙身边工作久了,你怎么还会以为当只善良小羊,能存活到现在?」不同化,就等着被吃。   她呵呵笑,笑他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还没尝到甜头耶,舍得这么快分手?」才一天!打破她所有恋情的记录,超短寿。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没想揩她油的人。   「或者,小女友的甜头,比我美味太多,杨先生才不屑我?」雷静之说得酸溜溜的。   杨士伟岂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他立即回击,「不如换我给你些甜头尝?尝过了,就和平分手,好吗?」   「什么甜头?」   「我告诉你,你未来老公的姓氏。」他撒下饵,由她蓦然一亮的眼神,说明她上钩了。   「好。」雷静之用力点头,她很想听听,他能说出啥玩意儿来。   杨士伟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答案:「据说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姓『梁』的。」   他泄漏天机——幸好,他昨天一时好奇,向蜜蜜多问了一句,蜜蜜虽然说不出是谁,隐约还记得姓氏。   这甜头足够了吧,方便她从众多追求者中,挑选出真正的丈夫,省时、省力、省功夫。   雷静之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杨士伟首次看见她如此失态,姣好面容上填满铁青的震惊。   她甚至扬声高嚷,嗓音「碧叉」:「骗人!怎么可能!我绝不会嫁姓『梁』的!谁要嫁给他?!才上过一次床而已,不代表什么——」   她猛然住嘴,忿忿咬着下唇,迁怒地瞪他。   杨士伟肩微耸,瞪他也没用呀。   「以后你就知道了。」   何必争论?注定好的未来,又不是大吼两句就能改变。   雷静之一脸大受打击,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席间连「调戏」杨士伟的心情都没有了。   选定滨海别墅为场地,理由只有一个,它是雷沛之最自豪、最引以为傲的得意作品。   近海岸的建筑,考量海风碱气侵蚀、海水潮湿等因素,使用的建材及涂料,必须有别于一般建物,雷沛之参考七星级杜拜帆船饭店,采用相同建材,解决临海而立的种种困难。   雷沛之打造此栋别墅,砸钱毫不手软,顶极,坚固,完美的材料,加上他的独创设计,别具匠心,让坐落于湛蓝海岸的雪白楼房,带有地中海建筑风情,显得梦幻高雅。   而屋内空间设计,更是一绝。   客户在参与酒会的同时,也欣赏雷沛之的作品,若客户中意室内设计,可以直接指名要订做哪些部分,一举两得。   此时夕阳渐沉,碎金色光辉洒满海面,天空一片粉橘,衬托蛋黄般的落日,云彩鲜妍,别有一番浓艳味道。   田蜜薇看过无数回,仍为此美景赞叹。   「进去吧。」雷沛之绅士地挽着她,穿过宽阔花园,踏进偌大客厅。   几十名「雷霆设计」的职员充当服务侍者,里里外外招呼客人,见老板进来,纷纷喊声致意。   客厅原有的摆设被挪动,空出大半空间,放置几十组沙发,供客人入座。   饭厅部分,则设置外烩餐区,中西式餐点摆满长桌,装盘精致,鲜花点缀,每一道小点都媲美五星级饭店出品,教人舍不得咬下,调酒颜色漂亮,一杯杯都像艺术品。   冰淇淋球甚至是摆在花形冰雕之间,比拟新鲜花蕊,看了赏心悦目。   「我瞧见客户了,陪我一块儿去打个招呼吧。」   「不要,我饿了,我想吃蛋糕。」她才不要陪他去当花瓶,这不是她到场的目的。   「好吧,你先去吃,我等一下再过来。」雷沛之迎向熟识老客户,握手寒暄。   田蜜薇边走向取餐区,边把场内看遍遍,没看到杨士伟身影。   向服务侍者要了块巧克力蛋糕、三种口味的马卡龙,她端着盘子,坐进单人沙发座里,刷子赖上她腿间,难得安静。   趁一名男侍者递给她一杯水果茶时,她开口询问:「请问,雷静之小姐到场了吗?」   「雷小姐在顶楼空中花园,和几个客户看夕阳,应该马上就下来了。」男侍者微笑回答,以为她是雷静之的客户。   顶楼也精心布置,可以远眺海景、听海浪的声音。   雷静之到了,羊叔叔应该也在楼上,陪她。   嘴里刚尝的巧克力蛋糕,苦味上窜,她赶快喝一大口水果茶,才有办法挤出笑容。   「谢谢。」田蜜薇点头致谢。   忿忿叉起粉红色马卡龙,咬进嘴里,重重咀嚼,像在咀嚼蠘块。   吃完第二颗,还没等到雷静之下楼,倒先等到了教她意外的人——   「爸?!妈?!」她惊呼,眼睛瞠得圆大。   对,此刻进门的那双身影,正是她的父母!   下一秒,她弹跳起来,因为在父母中间,两人一手牵着的不就是她,小只的田蜜薇吗?!   她顾不得管餐盘,匆忙拎着刷子,赶快找遮蔽物,闪身躲起来。   「喵。」   「嘘嘘嘘嘘……糟糕,蜜蜜怎么也来了?!我不能和她遇到……」   与父母参加过太多场酒会,她完全没记忆儿时的自己,到过雷沛之的滨海别墅——若她记得,打死她也不来!   「爸比,妈咪,我听见刷子的叫声耶。」小蜜蜜耳朵尖,方才一声猫叫,她完全没漏掉。   「刷子怎么可能在这里?是其他客人带了猫吧。」蜜蜜她妈说着。   「才不是,那是刷子的叫声呀!刷子和别的猫叫声不一样,羊叔叔说,它叫起来像『尿——尿——』,应该改名叫『阿尿』。」而她刚刚听见就是「尿——」。   「喵!」可恶,臭杨士伟,竟敢乱改本大猫的大名!   田蜜薇来不及捣它嘴。   没错,刷子的叫声相当独特,当初她收到一只礼物猫,正为它的取名伤脑筋,杨士伟也是这么说:这只猫,叫声怎么那么像「尿」?别人是「喵」,它是「尿」,不然叫「阿尿」?   实在不是太悦耳的猫名,当然没有采用,它很不爱这个名,当场赏了杨士伟一爪。   「真的又是『尿!』,刷子也来了!刷子!刷子!」小蜜蜜小脸一亮,松开父母的手,开始找起猫儿。   「蜜蜜,别乱跑。」蜜蜜她妈站在后头,小步小步跟上,她爸则遭合作厂商拦住,开始无趣的商业寒暄。   眼见小蜜蜜直直往她的方向来,田蜜薇左右看了看,瞧见一旁有落地窗,外接小巧阳台,她想也不想,拉开窗帘往那里躲去。   「刷子,你别出声……」这一回,她记得遮掩猫嘴,细声交代。   「ㄋ——」才起了头的「尿」,马上缩口,刷子脑袋一沉,往她怀里钻。   「刷子?刷子——你出来嘛,我是蜜蜜——」   小蜜蜜找猫的身影,仅仅一窗之隔。   田蜜薇屏息,大气不敢喘一口,看见小手揪住酒红色窗帘,也揪紧了她的呼吸……   不是错觉,当小蜜蜜靠得越近,一阵晕眩和排斥越加强烈。   两人的身体,因为时空的碰撞,无形中正在对抗。   显然,属于「这里」的正主儿,受到的影响不及她来得巨大,甚至是毫无所觉,只有她这个「误闯者」,几乎被那些不适击败……   额际的冷汗,沿着发白的脸庞滑下,她不敢伸手去擦,一点点的小动静都不敢有。   紧抱刷子的手止不住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每一颗细胞像遭受强烈排挤,快要被震开——   「蜜蜜?」   杨士伟由顶楼下来,一踏出楼梯,就看见粉雕玉琢的粉娃娃。   「羊叔叔!」小蜜蜜笑容一绽,朝他飞扑,让他抱高高。   杨士伟只是牵着她,没像以前总把她抱在半空中,小蓬裙飞扬,害她有一些些失望。   「你也跟爸爸妈妈来了?」他摸摸她的发丝。   唉,眼里看着七岁的小宝贝,心里浮现的,却是二十三岁的她……   回不去了,他单纯的心思,已经回不去了,实在忝为人「叔」呀。   「嗯!羊叔叔,你把刷子带过来了吗?」红扑扑的小脸心急地问。   「没有呀,刷子在看家。」连同大蜜蜜一起。   「咦?我刚有听到刷子叫耶,尿——尿——」她学着猫叫。   「你听错了吧。老板娘。」杨士伟朝走来的田太太喊,微微致意。   田太太回他一抹浅笑,把女儿牵进手心,「蜜蜜,那边有蛋糕和果汁,要不要吃?」   「要!」吃与玩,是小孩子最难抗拒的两件事。「羊叔叔,我们去吃蛋糕。」   她空着的左掌,拉住他的手,她有一份,绝不会忘了他也要有一份。   「好呀。」   声音逐渐远离。   而压迫的不适,也逐渐平息。 第十一章   冷汗止了,手不再抖,什么晕眩、什么排斥,终于离她远去。   田蜜薇松口气,用力几回深呼吸,急促且贪婪地把缺氧的肺叶填满。   「这下……我能出去吗?要是再遇上小蜜蜜……」面对着大海,她忍不住叹气。   「喵……」它也叹气了。   「只能先窝在这里吹海风了。」   「喵?」   「我也不知道正面对上,会发生什么事嘛……电视、电影和小说演了很多,下场没半个是好的。」   她不想亲身尝试,只能龟缩在阳台,透过窗帘的缝隙,去看厅内动静。   看到羊叔叔了……雷静之也在,她一身红裙,极贴身的丝质布料,包裹婀娜曲线,那起伏、那凹凸,惹火养眼,与他并肩站着,画面好协调。   小蜜蜜似乎吃起醋,一直卡在他和雷静之中间。   「做得好,小蜜蜜!」   她暗暗为自己喝采,原来她这么小的时候,已经具备危机意识。   「千万要卡紧紧,不要让雷静之的魔爪伸向羊叔叔呀,小蜜蜜!」   她努力用心电感应,希望七岁的自己能有慧根接收到。   可是同一时间,浮上心头的,是强烈失落感。   躲在这里的她,果然……不属于这里。   她,甚至连光明正大站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收回偷窥厅内的目光,不想再去看,那与她隔合太深的世界……   但大只的蜜蜜,并没有被遗忘。   至少带她来的雷沛之,在结束与几位客户的闲谈后,脑中第一要紧的,就是找她。   大厅里没找着,倒先看见妹妹与杨士伟,于是他走过去。   「小薇人呢?」雷沛之以为有杨士伟的地方,就能发现田蜜薇的身影。   「小薇?她怎么可能在这?」杨士伟光从他口中听见这亲昵的唤法,就一阵恼怒,「还有,请叫她田小姐,她跟你没那么熟,至少没熟到叫『小薇』的地步。」   他的怒火雷沛之完全无视,当然,也包括酸酸的醋味,当作没闻到,径自啜飮香槟。   「我邀请她,来做我的女伴,我亲自去接她,更挽着她走进别墅,她说饿了,想吃些东西,我才松开她的手……我很确定她人在会场。」   「你去接她?!你去哪里接她?」   「贵府。」雷沛之故意用了敬语。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又怎么知道她住我那?」   雷沛之抛来的眼神,是唾弃——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解释吗?找人查一下,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杨士伟猛然转向一旁的小蜜蜜,寒意由脚底窜起。   同一个时空中,有两个「田蜜薇」,我若和她碰上,有可能其中一方……会消失。   两个本来是同一个体的人,却因为时空错乱,同时出现,甚至碰面,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吗?   她一定也发现小蜜蜜出席,吓得躲了起来!   「你会害死她!」杨士伟几乎是咆哮出声。   「只是邀她参加酒会,何必大惊小怪?」雷沛之冷声回。   杨士伟懒得挥拳揍人,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出大蜜蜜,并且带她离开!   不能让大小蜜蜜面对面!   「『小薇』也来了吗?就是你说很像蜜蜜的女孩子吗?」蜜蜜她妈听见了,露出期待表情。   此话一出,雷家兄妹本能地往那张巴掌小脸望去。   确实像。   只有脸型轮廓、年龄还看得出差异,其余雏形太过神似。   众人还想问,一抬头,杨士伟早跑得不见踪影。   田蜜薇看着海,发呆。   怀里的猫,被温柔的手劲摸着,摸到呼噜睡着了。   海,苍茫一片,蓝得一望无际。   她对于未来,也苍茫得一望无际呀……   看见爸妈近在眼前,却不能飞奔过去,撒娇、诉苦、讨抱抱,引起她心情低落,还有想家的愁绪。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得归咎于杨士伟。   他和雷静之感情的进展,未兔太神速了吧?!   站在一起,又那么适合,明明都告诉他,雷静之的丈夫另有其人,他仍是不死心吗?   「羊叔叔一直没结婚,不会也是为了她吧?……喜欢的女人后来另嫁他人,在伤心之余,干脆终生不娶……」   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好大。   干涩的眼逐渐泛红,是咸咸海风,是沮丧,激出了一颗泪水,滴落刷子的后颈软毛间。   她身后的窗帘,唰地拉开,她和刷子大吃一惊,弹震起来。   她惊吓回头,看见是杨士伟,他打开落地窗,闪进阳台,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小。   「你为什么跑来这里?!」找人找得急,他口气又喘、又快,听起来像责问。   「我……」   「雷沛之叫你来你就来,你不怕他抓你去卖!」这句话真的带有怒意。   「因……」她想解释,他仍快她一步。   「蜜蜜也来,就在大厅,前门出不去,带着你去找后门又太危险——」他从阳台探头,查看高度。   别墅地基特意垫高,大约一百公分,避开近海的潮湿度,阳台离地不高,跳下去要受伤都难。   这条逃生路线,最快。   「从这里好了,我先跳,再抱你下来。」   他担心拖越久,发生意外状况的机率越高——他连想都不敢想,她与小蜜蜜一碰面,究竟会发生的事——多耽误一秒,他的心就多揪紧一秒。   马上带她走!   杨士伟翻过阳台石墙,站在下方,向上伸臂,「把手给我。」   田蜜薇没动,视线由高俯视他。   「不是雷沛之叫我来,我就来。」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开口说话。   「那不重要,现在先——」   这一次,她不让他打断她,「是因为他说,今晚你是雷静之的男伴,我嫉妒,我才来的。」   「蜜蜜!先下来!」有话等离开别墅,再来慢慢说。   「我已经告诉你,她以后不会嫁你,为什么你还不放弃她?你真的……这么喜欢她吗?」小脸浮现受伤神色。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跟各取所需才有关系吗?」受伤的神色染上些些醋意。   「她刚好缺个男伴,我顺势答应,当作是分手礼物,就只是这样。」   「分手?」醋意的脸蛋,瞬间转变为痴呆。   「前一天才说想跟她『试试』,隔一天就马上提分手,你说,我这样的恶劣行径,该不该拿出点真心诚意,好好补偿人家?」   他说得乱有道理,田蜜薇只能傻乎乎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所以她邀我出席,充当一天男伴,我没理由拒绝。」   「是因为我跟你提及,她嫁的对象并不是你,你才萌生『分手』念头吗?」不然为何短短一天,他就改变了心意?   杨士伟仰望她,夕阳余晖,浅浅薄薄地嵌了层金边,就在她身上。   她像尊美丽洋娃娃,精致无瑕,可是那双大眼,里头充满勇气,显示她绝非受人摆布、活在谁人羽翼下,备受保护的弱者。   「应该说,让我萌生『找个女人交往试试』的理由,不在了。」   「什么样的理由?」她又问,想听到一个答案。   「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吗?」   「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我很笨。」   最好是,外表像妈妈,骨子里起码有八成遗传自她爸。   越相处,杨士伟越有这样的发现。   「我想让你死心,如果我有了女伴,或许问题就会简单很多。」他吐口气,说了。   「但我没有死心。」她迅速插嘴。   「我知道。」她的死心眼,他已经清清楚楚了。   「那你为什么说……理由不在了?」明明就还在。   「不在的是另一个理由。」   让我也死心。   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   他做不到,也无法逼她去做。   心的怦动,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   他真的尝试过,把她摆进「小蜜蜜」的位置,一个等于「女儿」的角色。   不准自己动心、不准自己在意、不准自己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太难——   他努力过,但失败了。   越是喝令不准,叛逆的失控,加倍奉还。   我们就在一起,一辈子。是不经意泄漏的真心。   嘴上虽说「若你平安回家,我们还能是羊叔叔与小蜜蜜,什么都不改变」,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又不是每个穿越的人,都能成功回去,或许她注定留下来,因为她强烈爱着他,所以冥冥中,奇迹正在降临……   回不去,可以一直留下,留在他身边。   那么,年龄的差距、身分的尴尬,全都不用在意。   捉住这一丝希冀,他肾上腺素激飙,竟然感到……期待。   一年——   杨士伟告诉自己,要是一年过后,她仍然还在,没被带回她的「世界」,那么,他也不打算放弃她了。   不顾一切,把她留在身边。   哪怕对老板夫妻深感歉意,也知道要把不属于「这里」的她留下,会遇上多少困难……她的身分、她的存在,都是棘手的问题,但他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渴望拥有一个人。   所以他才说,「理由」不存在了。   他不需要让自己死心,只要她还在,没回去她的时空,他的心,就能持续为她跳动。   这些他会告诉她,只不过不是现在。   「羊叔叔?」被他眼神瞧着,田蜜薇逐渐脸红。   他的眸光不像以往看「蜜蜜」的,而是更深、更浓、更炽……   那眼神,像要吻她一样。   「你再不快下来,不怕和小蜜蜜撞上吗?」杨士伟就连声音都低沉了好几度。   「现在确实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她感觉口干舌燥,光是被他紧盯,脸上的热度不减反增。   田蜜薇润润喉,假装不受影响,故作轻快道:「刚刚小蜜蜜只是靠近我,中间还隔了层玻璃,我却像要被她震开一样……」   边说,她边开始动作,先把刷子递给他,腾出手撩高裙摆,右脚跨出阳台上的栏杆……   蓦地,腰间环来一条手臂,阻止她的翻越。   「雷沛之!」杨士伟看见她身后的人。   「你们在演『罗密欧与茱丽叶』?」雷沛之扯扯唇,算是笑了。   西洋版的楼台会?嗯……乍见下,挺有几分架势。   可惜,「罗密欧与茱丽叶」是悲剧,两人恋情没有善终,中途还要遇见重重关卡考验。   而他,雷沛之,显然也身负「关卡」重任。   「你的女伴应该是静之。现在,可以把我的女伴还我了吗?」   杨士伟抱着猫,匆匆翻回阳台上,跑向大厅,一切已经发生。   厅里,议论纷纷的宾客、撞翻一地的香槟塔,来不及收拾的惨况,就是杨士伟所见的景象。   被雷沛之带回别墅内的田蜜薇,不在其中。   「她人呢?!」   他冲到雷沛之面前,雷沛之脸上的惊讶未褪,目光仍落在满地狼藉上。 第十二章   直到听见杨士伟的质问,过了好几秒,他才有所反应。   但雷沛之也只是回问了同一句话:「……她人呢?」双眼缓缓挪向杨士伟,似乎想得到解答。   「是我在问你!」杨士伟吠他。   他以为雷沛之装傻,或者是在酸讽他。   「她不见「……」回答他的人是雷静之。   她同样面带诧异,方才一瞬间看见的,是电影特效吗?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杨士伟倏然一震,胸口凝窒,浓烈的不安铺天盖地袭来。   难道……   「我带她回大厅,她挣扎着要折返阳台,横冲直撞下,和田先生的女儿撞在一块儿——被撞倒的是小薇。」雷沛之说道。   「那不叫撞倒吧,根本是撞飞出去了。」雷静之补充,嗓音中充满难以置信。   大人与孩子的相撞,正常状况下,孩子体型小、体重轻,受到的冲击往往最大,可是刚刚那一幕……   对撞的两人,发出惨叫声的,竟是大的那一只。   明明奔跑的速度,没有快到像车辆对撞,弹飞出去的力道,却让小薇狠狠跌开,连人带桌撞翻了香槟酒杯塔,碎裂声响遍厅内。   更诡异的是,小女孩反而没事,只是受到惊吓,呆站原地不动,足足楞了几秒,才哇的哭出来,以为自己闯下大祸,目前由父母带开,正在前庭的小花圃细声安抚。   满地碎酒杯,已有三四名服务侍者展开清扫工作,避免宾客被割伤。   碎片很快处理干净,地板流淌的酒渍抹得半滴不剩,酒杯塔重新堆迭,倒上金黄色香槟,看似恢复原样,但……   「应该摔进那堆碎片的小薇,本来以为她会割得伤痕累累,我们急着要救人,可是把桌子翻正,桌巾抽开,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雷静之叙述过程,自己也弄不懂,到底哪里不对劲。   只有杨士伟明白,这一切的合理解释。   同一个时空中,有两个「田蜜薇」,我若和她碰上,有可能其中一方……会消失。   她的猜测,成真了。   她……回去了?   还是,被震到另一个时空去?   杨士伟无法想象,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担心、不安、挂念、紧张,样样都有。   怕她没能平安回去、怕她流落到某处、怕她此刻正哭着、喊着他的名字……   疼痛、不舍、懊恼、后悔、愤怒,这些同时涌上胸臆。   为什么不顺应自己内心的声音,伸出手紧紧抱住她——   为什么不爽快接受她的情意?!   他明明是喜悦大于惊吓,那么开心……被她所爱着呀!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假、这么——这么道貌岸然?!   承认他已经爱上她,未来的她,有这么困难吗?!   他怀里的刷子,似乎也明白了状况,由他臂间挣出,跳往她消失的方向,徘徊走动,喵呜叫着,仿佛在问:你怎么抛下我一只啦……   「杨士伟?」雷静之见他神情不对,关心地出声唤他。   他没反应,眸沉痛合上。   「我们已经叫人里里外外去找,可能混乱发生当时,我们太心急,所以漏看了,或许她跑开了、躲起来了,毕竟人绝不会一眨眼不见……你别担心。」她安抚他。   他如何能说:不,她会!她与小蜜蜜碰面的结果,就是她消失不见!   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把她找回来。   该去哪里,找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无能为力、强烈的沮丧,是他仅存的感受,工作能力再强,也有他所不能做到的事。   事实也证明,众人找遍了别墅,衣柜里、储藏间、床底下,任何小小角落,都没有找到失踪的她。   雷沛之调了监视器,没有一支录到她离开的画面。   随时间越晚,宾客逐一散去。   雷家兄妹在处理宴会散场事宜,忙着送客。   大厅内,恢复了静。   只剩杨士伟和田家人,坐入沙发间,蜜蜜枕在妈妈腿上,已经睡着了。   「报警!」   蜜蜜她妈猛然脱口,说出大家都忘了该做的事。   找了一晚的失踪人口,早该先去报警!   「不用了。」杨士伟表情木然,嗓音疲倦,对于老板娘的提议,完全没有振奋。   短短三个字,他回应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急的人是你,一脸很担心的人也是你,现在说『不用了』的还是你?!」蜜蜜她妈很不能理解。   「警察也找不到她,我们没有人能找到她……」杨士伟说着,像叹气。   「你怎么能确定?」   他望向熟睡的小蜜蜜,安详无虑的脸蛋嫩红可爱,全然不知道,众人寻找的,正是二十几岁的她。   他深吸口气,不想瞒了,瞒也毫无意义。   「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   「她是偷渡客?」蜜蜜她妈瞎猜。   「不,应该说,她现在就在这里。」   「咦?在这里?」蜜蜜她妈左右看了三遍,数过来四只,她,女儿,老公,再加他;数回去四只,他,老公,女儿,她——外加一只垂头丧气的猫。   她有了结论——   「士伟,你是不是打击太大,所以语无伦次?」可怜的孩子,足见小薇的失踪,多令他手足无措。   他的表情,连她看了都好心痛。   那像是痛失心爱东西的神情,已经感到无比绝望,再也不想多做努力。   杨士伟扯了扯笑,这句话,他马上就会奉还给她。   「我捡到的『小薇』,来自十六年后,恰好就叫『田蜜薇』,爸爸田炘炎,妈妈傅冠雅,据说再过不久还会有个弟弟,名叫田应亚。这只猫,也是十六年后,一块儿带来的。」   话说完,在场的人沉默了十秒。   「咦?!」蜜蜜她妈险些跳起来,若不是丈夫眼明手快,按住她的肩,她一个大动作,腿上的小蜜蜜就会摔下沙发。   不过,她的叫声确实也吵醒了女儿,女儿稚气揉脸,爸爸接手抱过去,让她的脸贴在宽肩上,拍个几下,才又睡了。   「你、你刚说、蜜、蜜蜜?真的假的?蜜蜜?小薇是蜜蜜?十六年后?」   打撃太大、语无伦次的换成蜜蜜她妈。   「关于我捡到她的那一段,你们已经听过了,我就不赘述。她怕说出实话,说她来自『未来』,我不会相信她,所以用了『失忆』当借口,希望我收留她。」   蜜蜜她妈满脸惊讶,努力消化他的话。   蜜蜜她爸则是冷静过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他眉心一紧,瞪向杨士伟,「我记得,你说,你打了她一巴掌。」目光骤然一冷。   呃……现在不是审这条罪的时候。杨士伟也没有心情辩解。   「她既然是蜜蜜……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是她父母,可以照顾她!」蜜蜜她妈又问。   杨士伟浅浅叹口气,「因为有小蜜蜜在。同一个时空容不下两个『田蜜薇』。」   「你的意思是……」   「她的突然消失,就是撞上了小蜜蜜,自己撞自己,不该存在于十六年前的她,被带走了。」   所以,报警何用?   这世界上,不是任何事叫警察来,就能处理妥当。   要报「失踪人口」,也早了十六年。   「她……被带去哪里?!」蜜蜜她妈终于明白,杨士伟一整晚的表情是什么缘故了。   身为母亲,这个未来女儿的下落,她也开始担心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沉沉锁眉。   「带走」这两个字,只是他单方面的说词,他根本不能确定她是被带走了?或是被震飞了?还是……撞散了?   散得连一些些痕迹,都无法留下。   「她在十六年后,一定发生了意外,才把她送到这里来,对吧?」蜜蜜她妈是对着丈夫说话。   「嗯。」蜜蜜她爸点头,表情很严肃。   「而且她脑子里,刚好想着士伟,所以人才出现在士伟周遭……」   「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好像不意外?」不是不意外小薇的真实身分,而是不意外未来的人,竟会穿越时空,来到现代?   「我超意外『小薇』是蜜蜜,到现在都还很惊讶。」蜜蜜她妈说。   「不,你们讨论回到过去——俗称的『穿越』,口吻……太稀松平常了。」杨士伟虽然心情消沉,思绪还算清晰,并没有漏听掉老板夫妇的对话。   蜜蜜她妈倒很阿莎力,回答得好顺口:「因为七年前,我就穿过了啦,干嘛大惊小怪?」   「你?」杨士伟并不知道这件事。   「生蜜蜜时,我回到二十多年前,你老板还是小朋友的年代。」   小孩版的田先生,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杨士伟总算有了激动点的反应。   「就自己回来的呀。我什么事也没做,不希望太快回来,却还是不能留下来。」   蜜蜜她妈难掩失望。   那时,多么希望能再停留久一点,陪陪寂寞的孩子……   蜜蜜她爸伸出手,捏捏刷子的猫颈,握着了实体和温度,不是飘渺的虚像,足见它的主人应该也是如此。   「你的状况和蜜蜜不同,你只有意识穿越,身体没有跟着回去,蜜蜜是整个人都穿了吧。」   「对哦……」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我们连她在哪里,都一无所知。」杨士伟说完,抿起唇,不再开口。   一方面他无话可说,另一方面,雷家兄妹送完最后一组宾客,已再度折返回客厅。   雷沛之坐下,准备继续商讨小薇失踪事宜,杨士伟却站起来,打算离开。   「你要去哪里?」雷沛之问。   「回家。」杨士伟回,口气淡得像在说:我先下班了。   「还没找到小薇,你就要回去了?!」雷沛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杨士伟没有解释,径自朝刷子勾勾指,刷子跳进他怀里,一人一猫往门口走。   「杨士伟!」雷沛之对他的态度感到愤怒,伸手去扳他的肩,「失踪的是你女朋友,你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整个晚上,大家忙着找人,只有你坐在沙发里,动也不动,你真的在乎她吗?!」   杨士伟的回应,只是拨开肩上那只手,不看他一眼。   「雷先生,请别为难士伟。」蜜蜜她妈站出来,打着圆场。   她知道,杨士伟并非无关痛痒,而是根本无计可施。   那副模样,完全是个绝望的人。   虽然不太清楚,这段日子他和蜜蜜发生了什么事,但做为一个母亲,以及女人,她隐约能猜到些端倪。   「他只是想回家看看,小薇说不定早就返家,你别墅的各个角落已经翻遍了,确实没有小薇身影,不是吗?」她替杨士伟编织理由。   这种说词,雷沛之较能接受。   「要是小薇平安回家,打个电话给我——」雷沛之才这么说完,杨士伟早已走出别墅大门。   「老公,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蜜蜜她妈交代完,急忙跟上杨士伟脚步,在庭园外追到他。   「士伟。」她喊住他。   听见是老板娘的声音,杨士伟乖乖停下脚步,老板娘怀孕,不能奔跑。   不等她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 第十三章   「本来答应她,要找个机会告诉你和老板,若十六年后,发生她落海的事,她要你们别担心,她并没有死,而是被送到我身边……」   他苦笑,停顿了好久,才又开口。   「现在说了也没有意义,如果她没能平安回到十六年后,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士伟,你和我家蜜蜜……」   明白老板娘要问什么,他没有迟疑,「我爱上她了,爱上十六年后的田蜜薇。」   原来,实话要说出口,一点也不难。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坦白,面对蜜蜜,为什么他不说?   他感到深深后悔。   「果然。」蜜蜜她妈吁了口气,听见这答案,甚至微微一笑。   「老板娘……你不骂我?」   什么老牛吃嫩草、什么老不修、什么老色鬼……他全都准备好,要接下骂名。   「干嘛骂你?」她困惑反问他。   「我算是蜜蜜的长辈,从小看她长大,说是干爹也不过分,却说着我爱上她……不该骂吗?」   「哦,原来是这种事呀,可是你又不是她干爹,而且除了她爸,我没看过还有谁像你这么疼她。」   杨士伟做的所有事,她全看在眼里,是真心,是虚假,骗不了人的。   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能疼爱成那样,真的很难得。   「我原本的心思真的很单纯,喜欢她,但不是爱情,直到捡回她,一个二十三岁的大蜜蜜……」   以一个女人的姿态,进占他的生活。   太甜美、太可爱,在总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制造温暖,点亮的不仅是灯光,还有她的微笑。   那才有资格,称之为「家」……   她让他知道,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原来寂寞无比……   「喵?」   杨士伟在刷子的叫声中回神,抹了把脸,勉强振作。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负责养你。」他对刷子说。边发动车子,打档,缓缓驶出临时空地。   「喵喵!」   刷子头抬高高,模样像警戒。   是对他的话,很有意见吗?   「不然你能回去十六年后吗?留在这里,还有小蜜蜜陪你,你没差吧?两个蜜蜜都疼你。」   「喵喵喵!」   「有差的是我吧,爱的人突然消失,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她,是要我怎么办?守着七岁小娃娃,慢慢等她长大?」   「喵喵喵喵喵!」刷子钻到后座去。   是唾弃他,唾弃到不屑坐隔壁吗?   「对,我知道,这样很变态,所以我很挣扎!」他低吼。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猫爪从后座伸来,猛抓他手臂。   「你一直喵喵喵喵,是在喵什么脏话啦!」   情绪已经很低落的他,怒火冲脑,顾不得争吵的对象只是只猫,轰然转头,和它对吠——   然后,杨士伟咬到舌头了。   痛!   超级痛,血腥味蔓延满嘴。   也因为痛,证明不是他的幻觉、不是一场梦。   他的车后座里,粉樱色小礼服太眼熟,包里的身躯凹凸有致,属于成熟女性所有,趴伏椅垫上,刷子坐在浑圆臀上,猫掌敛起爪,不停拍打。   发丝凌乱,半遮掩脸蛋,光凭露出的部分,已经足够辨识——   「蜜蜜?!」   他几乎是嘶声呐喊。   对,躺在后座,睡得好沉、好安详、好无忧无虑的,不就是众人找了一整晚的田蜜薇?!   他慌乱停车,探过半边身躯,到后座去摇她。   手掌碰触到的藕臂,泛有暖暖温度,并非冰冷无温,他先安心一大半,接着开口唤她。   「蜜蜜?蜜蜜?!」   「嗯……」轻吟声由紧合唇瓣间逸出,浓密的睫有了颤动。   一人一猫更努力「吵」她,他拍她的脸,它拍她的臀,双管齐下,拍得她想睡也睡不着。   再加上两道她最安心、最熟稔,也最依赖的声音,那样急迫地喊她。   蜜蜜。   喵。   让她舍不得不张开双眼。   挣脱黑暗的重幕,眼前逐渐透入微光。   她看清楚身处之地,也看清楚……出现在杨士伟脸上,焦急、紧张,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   「羊、羊叔叔?!……我怎么在这里?」   田蜜薇试图翻身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像灌足了铅,沉重得难以挪动分毫。   下一秒,她被捞进熟悉的怀抱里,被抱得超级紧,仿佛不这么做,她又会一溜烟消失。   杨士伟几乎要从前座爬到后座,不顾身体极限的扭转过来,抢着先抱紧她。   「喵!」刷子发出抗议。抱成那德行,它想硬挤个位置,也容不下它。   「我先来,等一下再轮你。」他没空瞄它。   「羊叔叔,你快摔下去了啦……」她担心着他。   哇,要从前座「爬」过来,凭他的体型是有点卡卡,挑战性太高……   她还想再说,半启的嘴被热烫的唇堵上。   她圆眸瞪大,因为太难以置信,反而楞得更彻底,只知道他在吻她……   吸吮着、探索着、撩拨着,唇舌不放过任何一处柔软。   品尝她,同时也被她所品尝——她开始回应他,带些美梦成真的惊喜,当然,更饱含着少女羞涩的怯意。   温软的唇瓣嫩如花儿,慢慢绽放开来,纵容他,任由他探掘得更深,获取更多甜蜜。   她忍不住轻颤,笨拙地模仿他,他怎么吻着,她就怎么回吻,努力追逐他,全心感觉他……   微沉的双臂,才逐渐恢复些些力气,就奋力攀在他颈后,抱紧他,将两人的距离缩得更小。   她吻过他两次,但那两次都是在酒醉状态下,她完全不知道那些吻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抵着她,舌卷着舌,摩挲出痒意,唇缠着唇,濡泽声,甜腻、亲密,在吮动之间藏不住,暧昧且发烫。   两人鼻息交融,贴近,灼烫彼此的肌肤。   热,是生命的存在,也证明着这般激烈的纠缠,不是幻想。   他强烈地需要藉此来平复,以为失去她而近乎绝望的心情。   证明她回到他身边。   她气喘吁吁,但他并没有放过她,唇仍然纠缠不休,含吮她饱满下唇,只留一丝缝隙,让她用力呼吸。   她在他唇间喘着气,小小声呻吟,吸气时,还有可爱的顚音。   两人额心相贴,他感受着她那教他眼眶炽热的吐纳。   「蜜蜜,你为什么会在车里?你和小蜜蜜相撞之后,不是从众人眼前消失?」   杨士伟问,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喘息。   「我……」田蜜薇费了些许时间,才平稳了呼吸,能开口说话:「我被震开了,只知道有巨大的蛮力,把我身体往后扯,耳边还听见酒杯碎了一地的声音,可是眼前一黑,已经看不见别墅大厅。」   她以为她失去意识,但又不全然是。   当时,她想着的,是他。   她还不想这么快离开他。   她还想问他,在阳台时,他看着她的眼神,一个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神,一个充满火热的眼神,是不是代表着……   「那感觉……和我坠海时,被带进黑暗世界好相似。我跌进一团黑里,却急着想出来,所以,当我看见距离我最近的一点光亮,我死命朝那里扑过去……后来,就是你和刷子叫醒我。」   其余过程,她没办法说详细,只能挑记得的说。   依现况来看,最近的光亮,不过几小时的落差,并没有让她回到未来。   「所以,你原本有机会回去的。」   若是她没有选择那最近的光亮,而是毫不恋栈地走向其余光点,他就会失去她了。   「或许吧,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一心想回他身边。   「放弃了……不可惜吗?」这一句,杨士伟问得胆颤心惊。   怕她的答案,是「会」。   田蜜薇只停顿了一秒,被吻红的小嘴弯成一道弧线,漂亮且炫目。   「不可惜呀。能留下来,多陪陪你,我求之不得,而且……我要是那么走了,你怎么办?」   她嘴角的扬弧,缓缓地垂下了,望向他的眸光带些不舍。   「依你的个性,你不会找人诉苦,什么都往肚里吞,自己舔伤口,就算难过,在人前你还是笑着,假装自己云淡风轻、假装自己不受影响……」她说着她所认识的「杨士伟」。   她真的很懂他,她的一辈子或许还不够长,但花费在他身上的注意力,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她知道,弃儿的身世让他在人际关系上,自己建立起一道墙,无形的,却那么坚固,难以跨越。   他几乎不曾,也不会对谁敞开胸怀。   「想到这里,我就急着想回来,想待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   她知道他早已习惯孤单,很清楚怎么对抗它,可是他坚强的方式,令她倍觉心疼。   话一说完,她自觉把自己看得太重,自我感觉太良好,说不定他没这么在乎她。   田蜜薇露出窘笑,一点点腼眺,抓了抓脸颊。   「虽然我不是很确定,我走了,你会不会很难过,还是大松口气啦……但只要有一咪咪……小小的一咪咪难过,我都不希望你承受——」   杨士伟抱紧她,不需要她再说出更多……那么甜美的字句。   像蜜,一滴、一滴、一滴,渗入心,透入骨,逐渐地淹没了他整个人。   原来,被人如此重视,看得这般要紧,是这种滋味呀……   又甜,又难以抗拒,又情愿沉沦下去,不愿自拔,甘芳的滋味。   尝过了,要他忘记,才真正叫凌迟。   他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经过一整晚的心境起伏,他知道有许多事不做,不说,只会徒留后悔。   所以,他吻她,激烈、饥渴,为她的平安,为她的还在。   所以,他开口,坦承了心思:   「我会难过,不只一咪咪,而是很难过、很难过,就算心里知道,总有一天你可能会离开,但我没料到竟是那么的痛。」   他的声音,近在她耳鬓边,暖暖的,轻轻的,像自语、像低吁,也像一首最迷人的诗歌。   「我很开心你没走,很开心……你为了我而留下,蜜蜜,谢谢你,还有……」   「喵——突如其来的猫声响起,叫得好响,打断他的话,不过只有短短一秒,他不以为意,续续说。   「我已经告诉你爸妈,关于你来到这里的事,我在想……未来的他们就能知道,你落海之后——」   「喵!喵!喵!」这次的干扰长达三秒。   他正说到重点部分,要请求她一件事,一件……很自私的事,话被打断,他很难不皱眉。   「刷子!你再等一下,我要说的事比较重要!」杨士伟出声训它,头连回也不回。   「喵喵喵喵喵赔——」它叫声急促,像在说:我这边也很重要!   可惜,猫言不受重视,直接忽略。   「知道你落海之后,会回到过去、会来到我身边,而不是意外死亡,或许过几天,我还能带着你去和他们见面,当然,小蜜蜜我会先支开,看是麻烦赖皮小姐接手,带她去看苏董,不会让你和她碰头……」 第十四章   「喵!喵喵!喃喃喵!喵赔喵——」   「你等于不会失去父母,所以……你可以考虑留下来吗?不是暂时的,而是长时间,长得例如……一辈子?」   他深深凝视她,眼里全是认真。   说出来了,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说出来了。   这一刻,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不在乎任何困难,单纯地只顺应他的渴望。   只听从他自己发自内心的声音。   他,希望她能留在他身边。   不是以七岁小蜜蜜的身分,而是这个懂他、陪他、爱他的模样,为他停留。   「羊叔叔……」   田蜜薇听明白了,一字一句,以及隐藏在它们背后,浓郁强烈的情感。   她红着眸,泪眼迷蒙,却是因为喜悦。   「留在我身边,留下来,让我爱你……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身分,我会对你加倍的好,你舍弃的遗憾,尽力补偿给你——」   「好……」   「喵!」   她的答复,被凄厉至极的猫叫盖过。   这一次,杨士伟发火了。   在这么美好、这么浪漫、终于要互诉情意的时候,它这只猫形电灯泡,到底还想破坏到什么程度?!   忍无可忍!   不先解决这只猫,再多的浓情密意,也大大减分。   「刷子!」他充满火气,轰然回头。   一只猫趴在方向盘上,无力撼动它,浑身猫毛竖起,面目狰狞、惊恐、失措,不断不断惨叫——   因为手煞车忘了拉,加上坡度略倾,他停车时又太急躁,一心注意后座的她,导致临停的车势正在下滑。   不,情况没有这么和缓。   坡的底端,是海。   「喵喵喵喵喵喵!」看!我一直在提醒你!谁叫你死不听,顾着发情!   这下子,猫的惨叫声中,加入了他与她的——   下一秒,车子坠入海中。   她的表现太过冷静。   自从听见田应亚和妈妈的通话内容,她不发一语,回到病床上,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田应亚不敢靠过去,懊恼地猛捉头发,在走廊间徘徊,直到爸妈身影出现,他马上冲上前。   「……她听见了?!」妈妈也快步跑来,母子俩一块儿慌慌张张。   「应该是,她没问我详细情况……她一直坐着不动,安静得好可怕。」   妈妈在房门口,脚步停顿,回过头,等丈夫缓步走来。   田蜜薇外表像她,但个性偏向丈夫多一点,果断、坚强、不轻易被击倒;而田应亚,遗传父亲的相貌,本质上却更仿似于母亲,心软、易感、充满细腻心思,遇上这类大事,当然交由一家之主出面。   她父亲踏进病房,看见女儿的木然反应,他没有半分迟疑,走上前,在床边椅子坐下。   田应亚和妈妈在门外悄悄探头,想听些动静。   田蜜薇慢慢抬头,注视父亲,「弟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不打算瞒她,也不迂回,点头,「是。已经证实了,那具尸体,是士伟没错。你连人带车落海时,有人亲眼目睹,他跳下海要去救你。」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水珠溃堤,汹涌跌坠。   应亚有时爱开她玩笑,她暗恋杨士伟的事,他知道,正如同他的感情事,她也知情,甚至还充当彼此恋爱军师,姐弟俩几乎无话不谈,应亚很清楚拿谁当笑话的主角,最能让她反应激烈,所以由应亚口中听见杨士伟的死讯,她并不尽信。   然而父亲却不同,他鲜少说笑,答应孩子的事,绝不食言。   这辈子,父亲只对儿时的她,说过一次谎:不可以再亲杨叔叔,嘴嘴会烂掉。   除此之外,他没骗过她,完全没有。   这样的父亲,冷静、认真、神情笃定,说着「那具尸体,是士伟没错」,她渺小的希冀全破灭了。   她放声大哭,溺水呛伤的喉咙本来就刺痛着,但那种痛她感觉不到。   因为,更痛的,是心。   像是有谁使尽了气力,将她的心拧着、槌着、踩踏着,伤得血肉模糊,仍不停手。   她太痛,痛得噺吼,喊到失去声音,剩下哀号般的哑泣。   她被父亲抱进怀里,螓首按在他肩上,成为她的支柱。   他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由着她哭出心中剧痛。   躲在门边的母子俩,早跟着哭成一团。   毕竟失去的,是家人一般的故友。   双眼仿佛坏掉了,泪水无法控制,源源不绝淌出眼眶,濡湿父亲的衬衫,她瘫靠在父亲身上,没有多余的气力起身,只是一直哭泣、一直哭泣……   明明,他还跟她说着话。   留在我身边,留下来,让我爱你……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身分,我会对你加倍的好,你舍弃的遗憾,尽力补偿给你——   耳边好像还听见那些话,他难得腼眺的神情,同样历历在目,却什么也没有了……   听了令人心疼的嚎泣,随着她的昏厥戛然而止。   可是眼缝间溢出的泪珠,沿着颊上清晰泪痕,持续滴落。   痛,是满天乌云,雨,是绝望泪水,一场难以放晴的雨季,已经到来……   杨士伟的交际广阔,朋友满天下,人缘也好,只是交心的完全没有。   他自己设下鸿沟,维持淡淡距离,于是当他死讯传开,感到伤心的友人不会没有,也能听见许多为他早逝的叹息。   但多数的人在悼念之后,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仿佛他的离世,只值几颗眼泪的时间。   他没有家人,一切后事交由老板派人处理。   田蜜薇坚持全程参与,不要他到最后没有熟人相伴。   她帮他挑选相片、塔位、出殡日期,帮他指定穿上的西装款式,甚至主动要求替他梳发,面对长时间浸泡海水、面目全非的大体,毫不畏惧。   未曾干过的泪,浸濡泛红的眼眶,她抱着刷子,坐在距离冰柜最近的地方,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她和刷子说话,内容不外乎是她与它都熟悉的「杨士伟」。   偶尔,她对着空气说话,好像身旁真的有个谁,能与她对谈。   大多数时间,她是沉默的,静静地掉眼泪。   她母亲好担心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丈夫淡淡说:「让她哭个几天没关系,毕竟士伟那么疼她,若连他死,她都无动于衷,他也太不值了。」   可是身为母亲,害怕的是……女儿绝望的眼神,那种天崩地裂的心死。   她真的恐惧女儿会做傻事,跟杨士伟一起去。   即便丈夫那么说,她仍是忧心忡忡,不敢让女儿落单,要应亚和她轮班陪伴蜜薇。   刚和儿子「换班」,蜜蜜她妈用保温瓶装了些鸡汤,要替几天没好好吃饭的女儿补充体力。   一靠近,就听见田蜜薇说话,声音好轻、好无力。   「……你还问着我,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我愿意呀,无论是哪个时空,我都愿意……你却走得那么快、那么远,我该怎么做,才能追上你……」   稍微一顿,吸吸鼻子,她又继续说:「是不是我该再去跳一次海,才能再看见命?」   蜜蜜她妈一惊,赶快坐到她身边,牵起她微冰的手,紧紧地握着,甚至握痛了她。   痛——才能使她回神。   「蜜蜜!你不可以做让爸妈伤心的事!士伟已经走了,他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追随他去,他会生气——」   田蜜薇浸在泪水中的眼,回望着同样双眸通红的母亲。   她慢慢摇了头,动作放得极缓。   「不是的,我不是要做傻事,我只是想……可不可以回到他还活着的『过去』,想尽办法去改变……不要让他死去。」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驱使她去做。   「妈知道你落海后发生了哪些神奇的事,早在十几年前,士伟就说过了,你回到过去了,对吗?他捡到的『小薇』,是你……」   蜜蜜她妈试图搓暖她的手,心疼那么冷的温度,边说:「我和你爸在听到这件事的那一天,你就消失了,那时我们没办法猜测,你有没有平安回来,直到现在才确定了,你是真的回到我们身边……」   「那对我……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田蜜薇喃道,眼泪又决堤。   她咬咬下唇,唇瓣的苍白咬不出半点红润,只有因为用力过深而沁出的点点血珠。   「好不容易他愿意正视心意,接受我、爱我……为什么才一转眼,就变成这样?……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跟雷沛之去酒会,乖乖在家等羊叔叔回来,我好想重新来过——再回到那一天……」   蜜蜜她妈知道她的想法,她坚决反对,向来甜软的嗓难得严厉:「并不是每次的落海,都能成功穿越,万一失败呢?蜜蜜,你千万不要去试!」   就算成功机率有百分之五十,她也不敢让女儿去做,因为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是太巨大的代价。   「……」她的回应是沉默。   「就像你失去羊叔叔时,感到那么疼痛,爸妈若失去你,疼痛度绝对不亚于你,你不要让爸妈伤心,好吗?」   终于,田蜜薇点点头,答应了母亲。   这种疼,实在太痛了,她舍不得教父母也尝到。   十四天后,一个选定的吉日吉时,她的羊叔叔,火化过后,只剩下灰烬,盛进岫玉骨灰坛中。   曾经如此高大的身影,与她玩起「抱高高」游戏时,像座雄伟的山,几乎能带领她,触及那片蓝天白云……   现在,捧入她的双手手心,重量仅剩那么轻……   她把他抱得更紧,岫玉骨灰坛冷冰冰,怎么也偎暖不了。   这样单方面的拥抱,没有温度、没有暖意、没有心跳声,没有好宠溺的声音,喊着「蜜蜜」……   她呜咽哭着,心痛如绞,泪珠像雨,滴落在坛上。   一直到安置骨灰坛入塔之前,她都不肯离手。   拥紧他,多一秒也好。   她轻摸坛身,仿佛细抚着他发,与他说话。   「我买了你隔壁的位置,虽然我没办法太早住进去,但以后我会在那里,陪着你,你再等等我……」   她像报告日常琐事,放轻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还有,应亚也掏出零用钱,买了右下角两格,以后他和他妻子一起。」   羊叔叔也疼应亚,只是相较她,程度天差地别,应亚老是喊着不公平。   「最后我爸爸说,既然是一家人,就放一块儿吧,所以这几层的位置他通包了,不过他坚持住你楼上,他是老板嘛……」   泪中带笑,好认真告诉他,生前职别高低,死后还是要遵守。   她一件一件说,像他还在时,她也总是如此,与他无话不谈。   学业、交友、考试压力、第一封收到的情书、第一次被男孩告白——她经历的青春,都有他的分享和开导。   「我会常来看你,不过没办法每天来……我准备毕业后进爸爸公司,接替你的职务……你停止下来的人生,我继续为你过。」 第十五章   她抹干了泪,在最后,不能哭。   若哭了,往生者会心疼、会放不下心、会舍不得走……   「姐,时间差不多了。」田应亚走到她身旁,提醒着入塔的时辰。   「嗯。」   「我帮你捧。」他伸手要接骨灰坛。   「我来。」田蜜薇微笑拒绝,她要亲手送他。   安详的诵经声中,他离开她的怀抱,住进那一方小小天地。   她手心一空,感觉连同「心」也空掉了。   她茫然看着后续,呆呆伫足,由父母及弟弟接手,听从法师指示,烧香、祭拜……   她支撑着双腿,全凭残存的意志力,才不至于软下。   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几夜失眠没睡、有几顿饭跳过不吃,哭泣更是消耗她太多体力。   她觉得眼前逐渐扭转,景象开始错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歪倾斜乱中,最后一瞥,是杨士伟噙着笑,风趣神情,匆匆闪进眼里。   她想伸手抓住,但意志溃散,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连喊他的名都来不及……   她睡胡涂了吗?   田蜜薇感觉好不真实。   开启的窗扇,拂进凉风,雪白蕾丝的窗帘,摆动小幅度纱浪。   窗台上,翠绿小盆栽,似乎也拥有生命,叶片轻摇。   杨士伟站在窗前,阳光照亮他半边身躯,他微勾的唇角,因为光线明亮,显得加倍耀眼。   她很想扑过去,但她不敢,怕他只是幻影。   怕她一上前,他就会消失不见。   于是,她一直看着他,舍不得眨眼,看他专注翻动手上书册,看他忍不住一笑;他手上那本……她的日记!   日记里,满满写着她暗恋他的心情。   「呀,不可以偷看……」她一声惊呼,引来窗前的他侧身回眸。   她想掩嘴,已经迟了。   糟了,梦要结束了,他要离开了……   「羊叔叔,不要走!」田蜜薇掀被,用最快速度下床,匆忙想留住他。   明知道这种无理的要求,没有一次能如愿。   每回梦见他,她都希望着别醒,然而,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哭求,他还是像泡沫,啵的一声,瞬开消散。   无论失望过多少次,再有下一回,她仍是会求,要他别走……   双脚才刚踩到地面,根本支撑不住她的冲力、她的焦急,眼看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杨士伟反应飞快,一把抱紧她,突如其来的失去平衡,两人跌坐地板上,他当成肉垫,任她压迭在他胸口。   他顾不得起身,忍不住先训斥:「刚打完点滴,体力还没恢复,跑这么急,不怕摔得头破血流吗?!」   暖的。   那一句斥责,充满关心、担心,伴随呼吸,吹拂在她发旋间,是暖的。   环抱在她腰际的臂膀有力,此刻被她掌心碰触着,同样也是暖的。   还有,心跳声……   她惊讶抬头,看着没有消失的他。   而他,回她的一记笑,更暖。   「你……」   「我没死,我跟着你一块儿来,你没注意到吗?我的外表。」他朝她调皮眨眼。   田蜜薇抚摸那张脸庞,年轻,英挺,没有岁月的痕迹,连一丝丝皱纹都找不到。   她不敢加重力道,轻柔地抚着,怕他是幻影,一碰就碎……   「别怕。」   杨士伟明了她的恐惧,大掌包覆她的手,往他脸颊贴紧,甚至还磨蹭细软掌心,让她清楚感觉到,属于他的温度、他的触感。   「我不会不见,不会消失,我是真的在这里。」他笑着说,说出她最想听见的安抚。   她微眯的眼中,涌现两泓水波,泪光闪闪,声音哽咽,「怎么会……你的尸体,明明就……」   「哦,那也是我,没错。这个时空的我,四十几岁的杨士伟。」   他不让她哭,拇指揩去眼角的泪,她已经哭太多天,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掉了。   「咦?」   「我们落海时,我是抱着你的,所以跟你一起被送回来,当时我和四十几岁的『杨士伟』遇上了——在海里。我猜,他一定是跳下来救你,救十六年后,意外坠海的你。」   她知道,他会。   无视自身安危,一心一意要救她。   「我被他震开,就像你和小蜜蜜撞到后,你弹回时空黑洞——暂时这么称呼它好了——我也是,那股强大的力道谁有办法抵抗呀?根本是恐龙蛮力了。」   两个杨士伟在那一刻,打了照面,又迅速震远,彼此的脸上都是惊讶。   「我知道,那震开的力道,真的很强大。」她点头。   「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拉住你,把你和刷子带上海面,之后我就被打回黑暗里了。」   他没料到最后「杨士伟」救了田蜜薇,自己却丧失性命。   「我急着想找你说过的『光点』,希望尽快离开时空黑洞,但我找不到,在里面受困好久。」   不过,时空黑洞里的时间,似乎是紊乱的。   你以为待了几天,也许只是一秒的瞬间。   他无法计算清楚,他在黑洞里究竟耗费了多久时间,若单就心理层面,倒是度日如年。   「之后,终于陆续出现『光点』,我从黑洞向外看,发现时间不对,我选择不离开黑洞。」   「时间不对?」   「有些是我三十五岁的时空,有些是四十岁,往回跑,还有十六岁的,都不是我想去的片段……」   反正闲闲无事可做,他看了那些「光点」的记忆,点点滴滴,跑马灯一般,在他眼前走过。   他的一生,几乎和田家人重迭一块儿。   为老板做牛做马。   为老板的女儿,掏心挖肺。   比起爱自己,他更加爱她,爱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看见四十五岁的他,忍痛拒绝她的告白后,满脸懊恼,握紧双拳,咬着牙,低声说:「为什么我要是你的羊叔叔……」   「我只想到这里来,到眼前这个田蜜薇的身边。」   「羊叔叔……」   「在我以为永远要受困黑暗中,不得其门而出时,我听到你的声音,跟我说话,我追着你的嗓音跑,有时听见你哭,有时听见你叹气……」   越是听,他越心急,越恨不能插翅飞到她面前。   「尤其,我最最害怕听见,你喃喃说,你想再试一次,希望大海能带领你,重返十六年前……我只能大吼:『蜜蜜,不准这样做!我不准你冒险!』」   声音回荡在黑洞里,传递不出去。   「我当时想,要是能回到过去,你就不会死……」事实上这念头不曾中断,若非碍于父母伤心,她真的想做。   「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知道,所以更急着要离开黑洞,到你身边,若不快点,我担心哪一天,你会付诸行动。」   田蜜薇只能羞赧一笑,被看个透透彻彻。   「我一心想着你,越想,我听见的声音越清晰、越靠近,我发现奔跑、追逐,没有半点用处,重点在于……『思念』。」   「思念?」   「对,思念。黑暗中,我站定不动,不像先前只会四处盲目乱跑。越坚定想你,周身的黑幕反倒自动退开,从我左右抽离,往身后远远消失——」   瞬间,眼前大亮,他看见的场景……呃,就是他的骨灰,要被送进塔格内,紧接着是软倒的她。   他刚好来得及回过神、扑过去、抱住她,一气呵成。   「我对你的思念,把我带出黑洞,也同时把我带到你身边。」   「所以现在的一切,不是梦?不是我编织出来、自我安慰的幻觉?」田蜜薇本还带笑的脸蛋,突然变得严肃。   这可能性,让她开始惊慌。   「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不是我太过渴望你还平安活着,而产生的幻听?」   如果是梦,她情愿不要。   这么美的梦,如果最后还是要收回,她不要……   杨士伟没有回答她。   应该说,他没空回答她,而她,无法再多问——   他的唇,堵住了她的。   热烫的吻,不是冰冷的假象,而是那么真实的温度。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吮在唇上的力道……都是单凭她的想象,也无法勾勒出来的东西。   他是真实的。   她摸得着、抱得到,吻进嘴里,甜美无比。   她加深了吻,用温暖的嫩唇吮含着他,急切地、激动地,眷恋不已,不再顾及矜持。   现在,她只想感受他。   唇缠绵纠葛,尝到的不单是彼此的气息,还有咸中带甜的泪,源自她的眼眶,终结于他的嘴中,一滴、一滴、一滴,舔得干干净净。   他由她唇上稍稍退离,沿着颊上的泪痕,一路吻上眼角,吮干了泪,两人的唇瓣又重新缠上,在深吻之前,他喟叹道:「不要再哭了,已经没有哭泣的必要,蜜蜜。」   「我是太开心了……」田蜜薇追逐着他的唇,不满意与他那一公分不到的距离。   「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嗯……」她轻吟,是回答,也是娇娇的喘息。   可是下一秒,才说着不会离开她的他,马上食言了——   打破甜缠气氛的劝告,来自于田应亚,而他那句话,让两人火速弹开——   「呃,我劝你最好快点离开她。羊叔叔,我爸他……一脸想痛宰你的狠样。」   田应亚身后,站着火到整张脸发黑的爸爸。   那把火,媲美火葬场烧大体的强度,用眼神将杨士伟二度烧成灰烬……   一个月后,杨士伟正式复职上工。   踏进办公大楼,就在入口处,引发巨大骚动。   已经火化的人,告别式当天,全公司员工到场致意,无一缺席,亲自上香祭拜。   而此刻,他一派优雅,西装笔挺,脸上挂着惯有的微笑,皮鞋踩在明亮地砖上,一步一步,稳健如昔。   一楼招待处的总机小姐,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缩到桌下去,整张桌子剧烈抖动,底下不停传出「阿弥陀佛」的颤念。   紧接着,他走过之处,人潮自动往左右跳开,盆栽后、垃圾桶旁、建筑模型边,都有人躲着。   直到一名较勇敢的男职员——被身后的女同事一脚踹出去——站定在杨士伟面前,故作镇定,但声音很抖的问:「杨、杨先生?你……你是杨先生?」   「嗨,克彦老弟,我是杨士伟呀,认不出我了?」杨士伟花一个月恶补,硬背起全公司的人名和长相。   十六年的断层,毕竟与他存在的世界有所差异,他得花时间适应。   同事生熟面孔各占一半,有与他同样苦命,为公司服务几十年的老同事,也有不少年轻新血。   勇敢的男职员是新同事,十六年前的他并不认识,不过,昨天恰巧背到了这一位,辨识上没有难度。   「可、可是,杨先生你明明……」   「哦,火化了嘛。哈哈哈,认错人了啦,那具浮尸不是我。」杨士伟故意朗声说,要让大厅所有竖起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第十六章   尤其他淡淡瞄到柱子旁躲着公司出名的「广播电台」——这么多年过去,还在公司效命的总务主任,进入她耳里的话,不用十分钟,全公司内外都能传遍,这也是他急迫需要的。   「不是你?」男职员瞪圆眼。   「对呀,浮尸的脸都肿了、烂了,五官根本看不出来是谁,胡里胡涂错当成我。」这说词他老早就想好了。   躲藏的同事们,像地洞里的狐獴,一只只探出头,仔仔细细打量他。   明亮灯光下,他脚底下的影子,一点都不难找到。   「原来不是你!这也太乌龙了!害我们大家都哭了!」男职员咧嘴大笑,一掌接一掌猛拍他的肩,开心到忘了职位高低。   「所以杨先生真的没有死?!」   女同事终于敢靠过来,将他围住,你一言我一语。   「太好了,杨先生人这么好,老天才不会没长眼,让你英年早逝……」   「我听见杨先生死掉,真的好难过,哭了好几天耶……」   「秘书室里少了你,气氛都不一样了,死气沉沉的……」   「杨先生,你既然没事,怎么不早一点回来呀?吓了我们那么久……」   杨士伟回以笑容,「我下午请大家喝咖啡,替大家压压惊。」   「烧错的无名尸怎么办?」有人问。   「继续摆在灵骨塔呀。」杨士伟理所当然回答。   灵骨塔里的那一坛,也是「杨士伟」,当然不能弃之不顾,放进塔位里,好好……呃,收藏。   而他,代替「杨士伟」,撤销了死亡证明,留在这个年代,死而复生。   「咦,杨先生,你好像……看起来年轻好多耶。」眼尖的女同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男人,有许多地方和先前差异颇大。   「你嘴真甜。」杨士伟打起哈哈,想藉此转开话题,没想到更多女同事加入附和。   「对耶,杨先生,你变帅、变年轻了。」   女人的观察力,不容小觑。   亏他刻意挑染几根白发,剪了四十几岁「杨士伟」的发型……   「事实上,我去了一趟韩国。」这当然也是胡说八道的。   不过,搬出整型专业大国,大家马上能理解,他是如何变年轻。   「杨先生,你去哪家医院?费用多少?介绍一下,我也想去『修修脸』……哇,你效果太好了,回春到二十岁耶!」   提到整型,女同事全来劲了,巴不得马上组「医美团」、订机票,杀到韩国去。   本还叽叽喳喳的大厅,下一分钟又变得鸦雀无声。   一安静下来,皮鞋跟落地的声音,衬托得更响亮。   职员们皆练就过人好耳力,能分辨来者的脚步声——这种技能,关系到何时能偷懒,何时该装认真。   这次,远远走来的声音,犀利、独断,没有多余累赘,踩出高高在上的气势。   全公司只有那一位能做得到——   总裁大人。   「总裁」拥有的特殊技能,无论多热络的气氛,只要他一出现,马上降至冰点,一如现在。   职员开始做鸟兽散,谁都不想在老板面前,留下嚼舌根的坏印象。   杨士伟很识相,老板瞄也不瞄他,他还是乖乖跟上,踏进总裁专用电梯。   门一关,老板冷言脱口:「还敢在那边瞎扯,不怕露馅吗?」   「任何突发状况,我努力恶补过,什么话不该说,我会注意。」   不只「突发状况」,这个月里,他连近期公司重要案子也仔细读过,了解过程及后续,避免闹出笑话。   「把嘴闭牢一点,少说少错。」老板开金口,给予告诫。   电梯抵达,两人先后跨出,到了最高楼层,重演一楼大厅的状况,死而复活的「杨士伟」,吓抖一干女秘书。   杨士伟搬出老套说词,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   也同样地接受女秘书们的欣喜祝贺,外带一个热情拥抱——他确实人缘超好,没死的消息,在众人的脸上,都看到了「幸好不是你」的开怀。   处理完女秘书们,他敲敲总裁办公室的门,得到了「进来」的回应。   「看来,你适应得很好嘛。」   他进入办公室,关上门后,老板头也不抬,淡淡说。   「既然打算在『这里』待下来,当然要付出努力,平白加上十六岁,也在所不惜。」他现在是二十九的身体,四十五岁的身分。   「真的不打算『回去』?」   「首要的目标,摆在『不被送回去』,而我自己私心希望最好不要回去,所以接下来,我一辈子都不靠近海了。」   才不会一不小心又掉进海里,给丢回「过去」。   他在这里,赖定了。   「反正我没有亲人,活在十六年前,或是十六年后,实在没啥差异,在这里,我有房、有存款、有工作,全部直接接收。」   而且存款比起当年的自己,多出几倍不止,这些年的辛苦打拚,有了代价。   现在,他已经没有「天敌」——四十五岁的自己——不用担心两个自己碰上,谁存在、谁消失……这类的困扰。   不像回到十六年前的蜜蜜,还有家庭顾忌,他一人饱全家饱,不用挂念父母伤心,这就是独身汉的好处。   再说,他就算成功回去,四十五岁那年,一样会寿终正寝吧?   命中注定他这辈子的人生,只有四十五年。   而脱轨的他,刚好衔接上来,卡位成功,中间只有几天的落差。   而那几天,害蜜蜜伤心欲绝。   他是二十九的「杨士伟」没错,但他心甘情愿成为四十五的「杨士伟」,多出来的十几岁,他完全不介意、不埋怨。   他的人生,就从四十五岁接续下去——   「十六年前的你,跑到这里来,怎么还会有十六年后,溺毙的杨士伟存在?」   老板心中疑惑已久。   按逻辑,十六年前的杨士伟,早该变成「失踪人口」,可是这十几年来,杨士伟并没有不见,还是在他身边,供他使唤。   上司与下属,合作关系长达几十年,其中只曾发生杨士伟无故缺席一星期,问他为何没上班,他却一脸困惑,反问:「我昨天有来呀,前天也有来呀。」   仿佛那一星期的人间蒸发,只是他偷懒睡掉了。   「大概是我受困黑洞,在某一个光点出现时,我探出头去,差点摔出洞外,把时空弄乱了吧。」   杨士伟只能瞎猜,毕竟有些事他也解释不来。   「又或者,我和四十五岁的自己碰撞,应该被震回十六年前,可是我留下来了……」   因为他不甘心,而且悬念太深,让他困在夹缝中,四十五岁的「杨士伟」按照命中注定,走完短寿的人生——   真正脱轨的,是现在这个他。   「没想到你竟然只活到四十五。」连退休年龄都未满。   「是呀,老板,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善待我,没关系,你可以补偿给现在这个『我』。」看是要加薪呀、配股呀、送一户房子呀——他很容易满足的。   女儿都被你拐了,还补偿?!   老板森眸中,射来这般的冷睨。   若不是老婆猛替杨士伟说话,他绝对不可能默许——   士伟好呀,若把蜜蜜交给士伟,我超放心。说真的,像士伟这么疼爱蜜蜜,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人。   当时,他气呼呼向老婆「告状」,说他在女儿房里,看到两人缠吻的景象,本以为老婆会站在自己这边,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结果——   而且士伟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没有不良嗜好,人又乖、又负责……我挑不出太大缺点。   乖?!   真想让老婆亲眼看看,当年刚进公司的死小鬼,是什么德行!   他当她爸,绰绰有余了!他忍不住回嘴。   这个士伟才二十九。老婆修正他。   他在这里,就是四十五!他强辩。   身分是四十五,身体是二十九,还是年轻人嘛,你想挑他年龄毛病,说不过去哦。老婆笑咪咪的,对杨士伟这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他沉默,努力寻找反驳的说词。   重点是,蜜蜜爱他。   你看不出来吗?不管是哪一个他,蜜蜜都深深爱着……   老婆不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接着又说:   从小到大,蜜蜜要什么,你哪一样不给她?只差没摘星星、买月亮……就连她想养猫,而你又怕猫,你还不是让她养?   我不是怕猫,我是讨厌猫罐头。他硬要解释。   现在,她要的,就是她的羊叔叔,你打算阻止吗?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却不是为下一句顶嘴,而是无话可驳的默认。   惨败。   老婆说得对,如果未来一定会有「女婿」出现,比起任何一个男人,杨士伟让人该死的放心!   完全不用烦恼他敢欺负蜜蜜、亏待蜜蜜。   「你真有脸敢提补偿?我亏待你了吗?」老板咬着牙,脑子里因为回顾与老婆的对话,而迁怒到杨士伟身上。   杨士伟马上摇头兼晃手,「开玩笑的啦。」   「几岁的人了,开什么玩笑?!」幼稚!   「嗯……二十九。」   「四十五!你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和他同一辈的!   「好啦好啦,中年人就中年人。」老板永远是对的。   反正又不是嘴上讲讲,他就自动变成四十五,没啥好争的,争赢老板……也是死路一条。   况且,老板未来还会升格成岳父,开罪不得。   老板丢来四个档案夹,「你之前经手的,已经分配给其他人负责……旧的东西你不用再管,一切从新开始。」省得旁人发现破绽。   「是。」他要追赶的进度多得咧,十六年的空缺哪……   「今天不用加班,去陪蜜蜜吃顿饭。」   「咦?」杨士伟以为自己耳背了。   自从上回房里激吻被抓到,老板不许他靠近蜜蜜十步之内。   老板哼了声,不说第二遍。   没听到,算你倒楣。   杨士伟不白目,好话再问第二次,「补偿」马上会被老板撤收。   天知道,老板是耗费多大气力,说出那句特赦,笨蛋才会啰唆。   「是。」总裁秘书的专用台词,多说准不会出错。   「九点以前把她送回来。」   杨士伟不会呆呆以为是早上九点。   这位爸爸,门禁好森严,九点耶,小学生都没这么早回家去。   「是。」   「手脚给我放规矩点。」老板附加条件很多。   这让杨士伟想起,他见识老板疼女儿的「程度」,曾暗暗在心里想:当他女婿的家伙,绝对上辈子踢破田家金斗瓮,被衰鬼缠身,倒了八辈子楣,才有这种恐怖岳父。   万万没想到,说的是自己,唉。   「是。」标准答案。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补一句:我尽量……   杨士伟用最快的车速,驱车回家。   九点十分。   多出来的十分钟,就是雷沛之拖延了。   手机不再响起讯息声,一片静寂,仿佛宣告完死刑。   杨士伟已能预见自己的下场。 尾声   尤其那道双臂环胸、杀气腾腾的高大身影,挡在大门口,一副「张飞喝断长板坡」的狠劲。   真不想停车,要是马上倒车,开往大马路,直接闪人……那位爸爸恐怕会驾车,追撞过来。   算了,不要再挑战爸爸的怒意上限。他乖乖泊好车。   「……你爸好可怕。」他越来越懂年轻小男友初次晋见女友老爸,那种惶恐心态。   没听到回应,杨士伟转头看去,她正歪点着脑袋,进入打盹状态。   「蜜蜜?到家了,要下车啰。」他轻轻摇她。   「嗯……」她轻吟,但双眼没睁开。   「蜜蜜,你爸爸在等我们——」等着要扁我了。   微颤的睫,终于缓缓掀开,眼里的惺忪来不及退去,却在一看见他,满足的笑意直接堆迭上去。   田蜜薇睡得有些胡涂,对于置身何处,似乎懵懵懂懂,只知道他的脸庞近在眼前,她喜爱的气息包围着她。   顺应着本能,她吻了他。   唇,甜软得像糖,小舌滑过他的下唇,逼他咽回到口的阻止——   你爸在看呀……   你爸一脸火很大,在看着呀……   「啾……」濡沫的声音,在车厢内持续了好一阵子。   砰!砰!砰!   老板铁青脸,站在车门外,握紧拳,敲车窗——实际上,最想敲破的,是姓「杨」的脑袋。   她终于清醒,由他唇间撤离,红着脸,不知所措的娇羞模样。   「对、对不起,我刚以为我在做梦……」   「没关系啦。反正就算你不吻我,光是超过门禁这件事,你爸就有足够的理由刁难我……」   反正都要被教训,能得到一个甜吻,还比较值得呢。   「我会帮你求情。」   「怎么应付你老爸,我很有心得,你不用担心我。」好歹他跟在老板身旁,有段不短的日子,早磨练出一身铜皮铁骨蟑螂心,打不死,消不灭。   门外又是一敲,催促杨士伟下车领死。   两人一左一右,开了门,下车。   「老板,抱歉,塞车啦。」千篇一律的借口。   「蜜蜜,你妈切了哈蜜瓜,很甜,你赶快去吃。」老板的笑脸维持了五秒,刚好够他把话说完;面对女儿,夜叉也成观音。   五秒一到,慈祥的面孔,只是回光反照,马上消失不见,转向他,恢复臭脸。   「爸,我们中途遇见雷沛之,向他解释一些事,才耽误回来的时间,不是羊叔叔故意,他把你的话当作圣旨……」她替杨士伟说话。   她说些什么,老板根本没听进去,只看见一开一合被吻得嫩红的唇瓣……   这种画面,没有老爸不发火。   「哈蜜瓜退冰就不好吃,快去。」这次的笑脸仅仅一秒。   「哦。」田蜜薇被赶回家去,刷子在门口迎接她,蹭进她怀里。   然后,外头开始了漫长的「训人」折磨——   一楼大窗台边,两颗看戏的脑袋瓜,缓缓收回屋内,继续吃哈蜜瓜。   「……姐刚是故意的吧?」   「你是说,吻士伟那一幕?」   「嗯,姐向来不是那么胡涂的人嘛。」吃瓜的嘴,含糊说话。   「妈不是说过,你姐比较像你爸,在个性上,都是立定目标,主动出击,不会等着别人去做。」   「她当着爸的面,直接把羊叔叔亲下去,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   哇……羊叔叔被骂得好惨,隐约听见爸在吼:「不是叫你手脚放规矩点?!」   杨士伟弱弱辩解,「我手脚很规矩呀……」   老爸加倍火大,「嘴巴不规矩也不行!」   「我希望,爸爸可以早日接受事实。」   田蜜薇的嫩嗓,加入交谈。   妈妈挪了位,让田蜜薇坐下,三人一猫,一同看屋外——岳父与女婿之战,单方面的攻击,单方面的挨打。   田蜜薇叉起切妥的水果,小口吃着。   「再多来几回刺激,爸爸才会习惯成自然。」猛药一天吃一点,身体就能慢慢接受,不会出现立即反应。   「爸的确很不平衡吧?本来和自己同辈的人,突然年轻了快二十岁,还『把』走他女儿,这口气,换成是我,我也咽不下。」田应亚附和点头。   「你们爸爸呀,就是单纯舍不得嘛。」当初娶别人的女儿,不浪费多余时间,快、狠、准,现在:个过是现世报。   外头,又传来一吼——   「想娶她?!等她三十岁再说!」   杨士伟试图想争取,动之以情。   「到那时,外人看到的,是五十二岁的我,娶三十岁的她,不好啦……」   老爸冷笑,「反正你身体才三十六岁,我不用担心女儿不『性』福。」   「老板……」   屋外,老爸的声音持续传来,真是鲜少听他说这么多的字句。   「况且你不婚嘛,说过不想负责谁的人生,一脸多络达、多玩世不恭,那正好,我绝不会让蜜蜜跟着这种只想玩,不想认真的畜生,你可以滚了。」   可怜的羊叔叔,想当年,年轻气盛,曾经能和老爸战成平手,这些年的温驯,把他的战斗力都磨光了。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我现在超想结婚,超想和蜜蜜共组家庭……」   「不,我忘了另一件事,不该等蜜蜜三十岁,修正一下,多等个十六年,你没死,再来讨论结不结婚这种小事。」老爸想起更要紧的「大事」。   「十六年?」杨士伟听见这数字,脸都绿了。   也太漫长了吧!   「毕竟某人正值二十九,如果你注定四十五寿终正寝,十六年后你会不会再死一次,值得观望。」他不会让宝贝女儿嫁短命鬼!   「不会了啦,再半个月,我四十六岁生日就来了,什么四十五寿终正寝,很快失准了啦。」他在这世界适应极佳,没有不良反应,整个人活跳跳的,根本就是最棒的穿越体质。   「你又确定了?」老爸斜眼睨他。   「我有梦到嘛……有个身穿白色中山装的年轻人,拿着一本书,在那边摇头叹气,跟我说,阴错阳差,外加不肖主子闯祸……我会变成台湾下一任最长寿的纪录保持人耶。」中间一长串叭啦叭啦的咕哝抱怨,杨士伟没听得很清楚,倒是最后那一句,很响亮。   那白衣人,文质彬彬,长相特别俊秀,颇具韩系花美男的水准,却又不像现代人,要是穿上古装,也毫不违和。   脸色是惨白了一些些,并无损他的精致容貌,一头黑长发束成辫子,端整地垂在背后。   笑起来如沐春风,一点也不阴风阵阵。   杨士伟在梦里,匆匆瞄到书皮上的一角,写着「生死」。   「梦你也敢当真?哼哼,十六年后见真章。」   「老板……」一定要这么狠吗?!真的非逼他变回凶羊一只吗?!   为了蜜蜜,他真的会!   「爸是把之前被外公外婆欺负,几年娶不回妈妈的老鼠冤,报复在羊叔叔身上厚?」田应亚都快替杨士伟掬一把同情之泪了。   「可能哦。」妈妈也有同感。   田蜜薇慢条斯理吃着瓜,看外头两个男人,貌似争执,实际上,全为了扞卫他们最心爱的女孩。   幸运的她,幸福的她,被这么珍惜地爱着。   不过,她没打算三十岁才嫁,她的人生目标,是二十七岁结婚,二十八岁当妈……   若过几年,爸爸还是坚持当颗「绊脚石」,再来使出杀手锏吧——像是「先上车,后补票」,或是「捉奸在床」,这一类的戏码。   等以后,开始贪心,想拥有更多、更多,想名正言顺搂着羊叔叔睡,一块儿迎接晨曦,想被羊叔叔紧抱,共享彼此体温,甚至是亲昵的、甜美的迷醉缠绵……   目前就先这样吧,他能留在她身边,平安、健康、元气满满,而不是一坛灰烬,她觉得很满足了。   现在,她只想让羊叔叔平安进来,跟她一块儿吃着这么甜美的瓜……   「爸,羊叔叔,进来吃哈蜜瓜吧。」   她甜着嗓,打开落地窗,朝外头喊。   很明显地,爸爸对于女儿「优先」喊他,感到相当欣慰,一把火马上减弱九成。   「嗯。」爸爸也骂够了,转身回屋。   杨士伟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她回他一个顽皮微笑。   这种时候,排名有多重要,她懂,他更懂。   口头上还是要礼让老板,把老板安抚得服服贴贴,他才有好日子过。   反正他知道,在她心里,他的排名绝对不输给老板,那就够了。   再说,老板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送他当老婆,他很懂得感恩,以后喊老板一声「爸」时,他会非常、非常心甘情愿,嘿嘿——   杨士伟走在老板背后,慢慢踏进明亮、温暖的屋内。   他一出生,什么都没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家庭……却因为那个向他走来的女孩,一瞬间,全部拥有了。   田蜜薇牵着在门口发呆的他,掌心软软,笑容甜甜,微微催促的力道,将他带往「家」里。   「吃瓜了,很甜哦。」   他眼眶热暖,止不住唇角飞扬。   回握她的手,紧紧的,就算等会被老板瞪,也不想松开。   「好。」 羊秘书 决明   这次的故事,起源来自于「哔」——《甜先生》书展附赠的「哔」,才兴起了把羊秘书扶正的念头。   看在他这么「哔」的份上,就把他丢进「哔」,去喂食「哔」了。   所以,羊秘书应该感谢「哔」呀,不然呀,他永远还是弱弱小配角一只。   「哔」,已经变成甜家人的「哔」了吗?   既然有了这项「哔」,「哔」和「哔」间的「哔」,终于可以(「哔」)消失了!   ……(略)   以上,不是大家眼花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哔」……客倌呀,还不是因为有人会先翻后记吗?(哭)   你看看你看看,腐烂小作者多贴心,自动替大家消音,不破哏、不剥夺大家看书的乐趣。   当然,如果你的慧根刚好和我重迭,已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那……给你拍拍手——   至于那几行「哔哔哔」(突然好想唱谢金燕的歌哦XD),我下一本补给大家,好吗?(有乖乖看完内文的宝贝们,应该也差不多翻译完了吧XD)   那么,改聊些不用「哔」的东西好了,哈哈。   这一次,很荣幸,又赶上年中书展的档期啦?   我真心觉得自己超lucky,刚好截稿的日期都能卡进去(去年的《小九》也是XD),不然要是才刚开稿,就算福利再好,写不完就是写不完,多努力也没办法。   虽然,这一次有点小赶(明明是我过得太优闲了),官方FB放上新书广告猜猜乐时,我还在拚ending,不过,看到书封的同时,我也差不多看到终点了(还差几百公尺,哈哈),可喜可贺。   能和同事们一起上架(?),发自内心感到快乐呀。   还请大家统统都支持哦!   这回,有美美的书衣呀!(这就是我的最大干劲!),然后……书衣后,还要交一篇番外呀呀呀呀(槌地大哭)。   我爱书衣,但是我讨厌番外呀!(作者不能说这种话XD掌嘴!)   这种短篇书衣番外,总是让我好害怕,因为它有行数限制,大家都知道,我那么长舌(喂),区区一张书衣背面要爆字数,是有多简单呀!   是的,那篇书衣番外,就在「再多给我两行,两行就好!」的哀号中,终于结束。   本来还想多着墨一些,写写这一对「甜先生与羊助理」的年轻故事,可是眼看一行一行过去,快碰到行数的最大限制……   再写下去,最后也会被印刷厂裁切掉,只好舍弃什么内心戏、什么词藻(本来就没有)、什么两人大和好、什么两人从此心心相印(喂!)相辅相成相亲相爱(你不要再说下去了,甜先生在瞪你了)……全都省略省略省略……   呜,果然不该在只有一百八十行限制的书衣背面,企图写太庞大的番外构想。   这种不自量力,我深深反省了……应该写羊秘书和「哔」的甜蜜后续生活就好。   剧情发展得有点快(根本是太快了),最后想写一下羊助理的心境转变,也自动自发切掉了(被我自己),因为只剩不到六行呀!(大哭)   希望以后禾马的书衣,可以加长两倍……呃,那还叫书衣吗?!   总之,甜先生得到召唤兽「羊秘书」一只,让我们恭喜(?)他。   (番外的年代,羊秘书还不是秘书,只是工读助理;甜总裁也不是总裁,算是年轻主管,补充说明一下。)   还有还有,这回活动有了新的玩意儿,当当当!   我是个「客制控」,平常有事没事都会找找有什么能玩的东西,要是找到了,就会想推马大爷入坑(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次的纸胶带,本来是友人们相约,要一块儿印的少量产物(友人中,有纸胶带控呀……一踩进纸胶带地狱,就再也爬不上来的那一种)。   我觉得很新奇、很有趣(不务正业的事,我总是很有火力?),当然不能放过马大爷XD(来!来!来,你来,大家一起来玩纸胶带!)   我一共画了两款,结果要给出版社的「爱,不能随便说出口——赵哥射三球」款,我都如期交了,可是说好要一起拼版的友人们呀,你们的图档在哪里呀?!崩溃!   亏我还豪气拍胸脯,要把自费印的纸胶带,寄给袁姐看品质——那些话,我沾酱油再吞回去!(一不小心,变成了抱怨文XD)   连想偷偷打个广告,宣传一下另一款的纸胶带,也没有成品,呜……   如果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拍卖网看到某款纸胶带,那就真的是缘分了……   PS:不用写信来问,问了我也绝对会拖信,也请不要去问马大爷,马大爷也不会知道,我不负责卖,大家随缘,而且现在的目标,是求友人们先画出来呀呀呀!   纸胶带比我想象中难画,因为空间好小好小,在画的时候,图片可以放大,所以没感觉,但实际印出来,起码缩小五十倍,真的什么细部都不用刻(喂)……刻了,大家也看不到(作者也看不到,哈哈)。   不过,也算是一次有趣的经历,下回,再来挖掘有啥好玩的客制物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